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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滅齊

    陳文帝天嘉三年。齊主之為長廣王也,清都和士開以善握槊、彈琵琶有寵,辟為開府行參軍,及即位,累遷給事黃門侍郎。

    四年。齊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和士開有寵於齊主,齊主外朝視事,或在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見,或累日不歸,一日數入,或放還之後,俄傾即追,未至之間,連騎督趣。奸諂百端,寵愛日隆,前後賞賜,不可勝紀。每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常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縱橫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悅。於是委趙彥深掌官爵,元文遙掌財用,唐邕掌外、騎兵,信都馮子琮、胡長粲掌東宮。帝三四日一視朝,書數字而已,略無所言,須臾罷入。長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開與胡後握槊,河南康獻王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趙郡王叡,其父死於非命,不可親近。」由是叡及士開共譖之。士開言:「孝瑜奢僭」,叡言:「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竊與爾朱御女言,帝聞之,大怒。夏六月庚申,頓飲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體肥大,腰帶十圍,帝使左右婁子彥載以出,酖之於車,至西華門,煩躁投水而絕。贈太尉、錄尚書事。諸侯在宮中者,莫敢舉聲,唯河間王孝琬大哭而出。

    六年。齊著作郎祖珽有文學,多技藝,而疏率無行。嘗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羅,於珽髻上得之。又坐詐盜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顯祖時,珽為祕書丞,盜《華林遍略》,及有他藏,當絞,除名為民。顯祖雖憎其數犯法,而愛其才技,令直中書省。世祖為長廣王,珽為胡桃油獻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徵夢殿下乘龍上天」。王曰:「若然,當使兄大富貴。」及即位,擢拜中書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為奸諂。

    珽私說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比,宮車一日晚駕,欲何以克終。」士開因從問計,珽曰:「宜說主上,雲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踐大位,以定君臣之分。若事成,中宮、少主必皆德君,此萬全計也。請君微說主上令粗解,珽當自外上表論之。」士開許諾。會有彗星見,太史奏云:「彗,除舊佈新之象,當有易主」。珽於是上書言:「陛下雖為天子,未為極貴,宜傳位東宮,且以上應天道。」並上魏顯祖禪子故事。齊主從之,丙子,使太宰段韶持節奉皇帝璽綬,傳位於太子緯。太子即皇帝位於晉陽宮,大赦,改元天統。又詔以太子妃斛律氏為皇后。於是羣公上世祖尊號為太上皇帝,軍國大事咸以聞。使黃門侍郎馮子琮、尚書左丞胡長粲輔導少主,出入禁中,專典敷奏。子琮,胡後之妹夫也。祖珽拜祕書監,加儀同三司,大被親寵,見重二宮。

    齊世祖之為長廣王也,數為顯祖所捶,心常銜之。顯祖每見祖珽,常呼為賊,故珽亦怨之。且欲求媚於世祖,乃說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稱文。既非創業,何得稱祖。若文宣為祖,陛下萬歲後當何所稱。」帝從之。己丑,改諡太祖獻武皇帝為神武皇帝,廟號高祖,獻明皇后為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議文宣諡號。十二月庚午,齊改諡文宣皇帝為景烈皇帝,廟號威宗。

    天康元年冬十二月,齊河間王孝琬怨執政,為草人而射之。和士開、祖珽譖之於上皇曰:「草人以擬聖躬也。又前突厥至幷州,孝琬脫兜鍪抵地,云:我豈老嫗,須着此物。此言屬大家也。又魏世謠言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端金雞鳴。河南、北者,河間也。孝琬將建金雞大赦耳。」上皇頗惑之。會孝琬得佛牙,置第內,夜有光。上皇聞之,使搜之,得填庫槊幡數百。上皇以為反具,收訊。諸姫有陳氏者,無寵,誣孝琬,云:「孝琬常畫陛下像而哭之」,其實世宗像也。上皇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為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孫,又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之甥,何為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兩脛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淚赤。又為草人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於地,馬鞭鞭之二百,幾死。

    臨海王光大元年。齊祕書監祖珽與黃門侍郎劉逖友善,珽欲求宰相,乃疏趙彥深、元文遙、和士開罪狀,令逖奏之,逖不敢通。彥深等聞之,先詣上皇自陳。上皇大怒,執珽,詰之,珽固陳士開,文遙、彥深等朋黨弄權、賣官、鬻獄事。上皇曰:「爾乃誹謗我。」珽曰:「臣不敢誹謗陛下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饑饉,收養之耳。」珽曰:「何不開倉振給,乃買入後宮乎。」上皇益怒,以刀鐶築其口,鞭杖亂下,將撲殺之。珽呼曰:「陛下勿殺臣,臣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寬。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爾自比范增以我為項羽邪。」珽曰:「項羽布衣,帥烏合之眾,五年而成霸業。陛下藉父兄之資,才得至此,臣以為項羽未易可輕。」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尋徙光州,敕令牢掌。別駕張奉福曰:「牢者,地牢也。」乃置地牢中,桎梏不離身,夜以蕪菁子為燭,眼為所薰,由是失明。

    二年。齊尚書左僕射徐之才善醫,上皇有疾,之才療之,既愈,中書監和士開欲得次遷,乃出之才為兗州刺史。夏五月癸卯,以尚書右僕射胡長仁為左僕射,和士開為右僕射。長仁,太上皇后之兄也。冬十月辛巳,齊以和士開為左僕射,中書監唐邕為右僕射。

    十一月,齊上皇疾作,驛追徐之才,未至。辛未,疾亟,以後事屬和士開,握其手曰:「勿負我也。」遂殂於士開之手。明日,之才至,復遣還州。士開祕喪,三日不發。黃門侍郎馮子琮問其故,士開曰:「神武、文襄之喪,皆祕不發。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貳心者,意欲盡追集於涼風堂,然後與公議之。」士開素忌太尉、錄尚書事趙郡王叡及領軍婁定遠,子琮恐其矯遺詔出叡於外,奪定遠禁兵,乃說之曰:「大行先已傳位於今上,羣臣富貴者,皆至尊父子之恩,但令在內貴臣一無改易,王公必無異志。世異事殊,豈得與霸朝相比。且公不出宮門已數日,升遐之事,行路皆傳,久而不舉,恐有他變。」士開乃發喪。丙子,大赦。戊寅,尊太上皇后為皇太后。

    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以馮子琮胡太后之妹夫,恐其贊太后干預朝政,與趙郡王叡、和士開謀,出子琮為鄭州刺史。

    宣帝太建元年春二月,齊以司空徐顯秀為太尉,並省尚書令婁定遠為司空。初,侍中、尚書右僕射和士開為世祖所親狎,出入臥內,無復期度,遂得幸於胡後。及世祖殂,齊主以士開受顧託,深委任之,威權益盛,與婁定遠及錄尚書事趙彥深、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開府儀同三司唐邕、領軍綦連猛、高阿那肱、度支尚書胡長粲俱用事,時號「八貴」。太尉趙郡王叡、大司馬馮翊王潤、安德王延宗與婁定遠、元文遙皆言於齊主,請出士開為外任。會胡太后觴朝貴於前殿,叡面陳士開罪失,云:「士開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納貨賂,穢亂宮掖。臣等義無杜口,冒死陳之。」太后曰:「先帝在時,王等何不言。今日欲欺孤寡邪。且飲酒,勿多言。」叡等詞色愈厲。儀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諸貴行末,既受厚恩,豈敢惜死。不出士開,朝野不定。」太后曰:「異日論之,王等且散。」叡等或投冠於地,或拂衣而起。明日,叡等復詣雲龍門,令文遙入奏之,三返,太后不聽。左丞相段韶使胡長粲傳太后言曰:「梓宮在殯,事太怱怱,欲王等更思之。」叡等遂皆拜謝。長粲覆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厚賜叡等,罷之。

    太后及齊主召問士開,對曰:「先帝於羣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諒暗始爾,大臣皆有覬覦,今若出臣,正是翦陛下羽翼。宜謂叡等,雲文遙與臣,併為先帝任用,豈可一去一留。並可用為州,且出納如舊。待過山陵,然後遣之。叡等謂臣真出,心必喜之。」帝及太后然之,告叡等如其言。乃以士開為兗州刺史,文遙為西兗州刺史。葬畢,叡等促士開就路。太后欲留士開過百日,叡不許。數日之內,太后數以為言。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謂叡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違。」叡曰:「吾受委不輕。今嗣主幼衝,豈可使邪臣在側。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遂更見太后,苦言之。太后令酌酒賜叡,叡正色曰:「今論國家大事,非為卮酒。」言訖,遽出。

    士開載美女、珠簾詣婁定遠,謝曰:「諸貴欲殺士開,蒙王力,特全其命,用為方伯。今當奉別,謹上二女子,一珠簾。」定遠喜,謂士開曰:「欲還入不。」士開曰:「在內久不自安,今得出,實遂本志,不願更入。但乞王保護,長為大州刺史足矣。」定遠信之。送至門,士開曰:「今當遠出,願得一辭覲二宮。」定遠許之。士開由是得見太后及帝,進說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觀朝貴意勢,欲以陛下為幹明。臣出之後,必有大變,臣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因慟哭。帝、太后皆泣。問:「計安出。」士開曰:「臣已得入,復何所慮,正須數行詔書耳。」於是詔出定遠為青州刺史,責趙郡王叡以不臣之罪。

    旦日,叡將復入諫,妻、子咸止之。叡曰:「社稷事重,吾寧死事先皇,不忍見朝廷顛沛。」至殿門,又有人謂曰:「殿下勿入,恐有變。」叡曰:「吾上不負天,死亦無恨。」入見太后,太后復以為言,叡執之彌固。出至永巷,遇兵,執送華林園雀離佛院,令劉桃枝拉殺之。叡久典朝政,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復以士開為侍中、尚書左僕射。定遠歸士開所遺,加以餘珍賂之。

    齊主年少,多嬖寵。武衛將軍高阿那肱,素以諂佞為世祖及和士開所厚,世祖多令在東宮侍齊主,由是有寵,累遷並省尚書,令封淮陰王。

    世祖簡都督二十人使侍衛東宮,昌黎韓長鸞預焉。齊主獨親愛長鸞。長鸞名鳳,以字行,累遷侍中、領軍,總知內省機密。

    宮婢陸令萱者,其夫漢陽駱超坐謀叛誅,令萱配掖庭,子提婆亦沒為奴。齊主之在襁褓,令萱保養之。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寵於胡太后,宮掖之中,獨擅威福,封為郡君,和士開、高阿那肱皆為之養子。齊主以令萱為女侍中。令萱引提婆入侍齊主,朝夕戲狎,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武衛大將軍。宮人穆舍利者,斛律後之從婢也,有寵於齊主。令萱欲附之,乃為之養母,薦為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然和士開用事最久,諸倖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寵。

    齊王思祖珽,就囚流中除海州刺史。珽乃遺陸媼弟儀同三司悉達書曰:「趙彥深心腹陰沈,欲行伊、霍事,儀同姊弟豈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開亦以珽有膽略,欲引為謀主,乃棄舊怨,虛心待之,與陸媼言於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今至尊獨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功,不可不報。孝徵心行雖薄,奇略出人,緩急可使。且其人已盲,必無反心,請呼取,問以籌策。」齊主從之,召入,為祕書監,加開府儀同三司。士開譖尚書令隴東王胡長仁驕恣,出為齊州刺史。長仁怨憤,謀遣刺客殺士開。事覺,士開與珽謀之,珽引漢文帝誅薄昭故事,遂遣使就州賜死。

    二年秋七月甲寅,齊以中領軍和士開為尚書令,賜爵淮陽王。士開威權日盛,朝士不知廉恥者,或為之假子,與富商大賈同在伯仲之列。

    三年春二月壬寅,齊以蘭陵王長恭為太尉,趙彥深為司空,和士開錄尚書事,徐之才為尚書令,唐邕為左僕射,吏部尚書馮子琮為右僕射,仍攝選。子琮素諂附士開,至是,自以太后親屬,且典選,頗擅引用人,不復啓稟,由是與士開有隙。

    夏四月壬午,齊以琅邪王儼為太保。琅邪王儼以和士開、穆提婆等專橫奢縱,意甚不平。二人相謂曰:「琅邪王眼光奕奕,數步射人,曏者暫對,不覺汗出。吾輩見天子奏事尚不然。」由是忌之,乃出儼居北宮,五日一朝,不得無時見太后。

    儼之除太保也,餘官悉解,猶帶中丞及京畿。士開等以北城有武庫,欲移儼於外,然後奪其兵權。治書侍御史王子宜與儼所親開府儀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劉辟彊說儼曰:「殿下被疏,正由士開間構,何可出北宮入民間也。」儼謂侍中馮子琮曰:「士開罪重,兒欲殺之,何如?」子琮心欲廢帝而立儼,因勸成之。

    儼令子宜表彈士開罪,請禁推。子琮雜他文書奏之,齊主不審省而可之。儼誑領軍庫狄伏連曰:「奉敕,令領軍收士開。」伏連以告子琮,且請覆奏。子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伏連信之,發京畿軍士伏於神虎門外,並戒門者不聽士開入。秋七月庚午旦,士開依常早參,伏連前執士開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臺。」因遣軍士護送,儼遣都督馮永洛就臺斬之。

    儼本意唯殺士開,其黨因逼儼曰:「事既然,不可中止。」儼遂帥京畿軍士三千餘人屯千秋門。帝使劉桃枝將禁兵八十人召儼,桃枝遙拜,儼命反縛,將斬之,禁兵散走。帝又使馮子琮召儼,儼辭曰:「士開昔來實合萬死,謀廢至尊,剃家家發為尼,臣為是矯詔誅之。尊兄若欲殺臣,不敢逃罪。若赦臣,願遣姊姊來迎,臣即入見。」姊姊,謂陸令萱也,儼欲誘出殺之,令萱執刀在帝后,聞之戰慄。

    帝又使韓長鸞召儼。儼將入,劉辟彊牽衣諫曰:「若不斬穆提婆母子,殿下無由得入。」廣寧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來,曰:「何不入。」辟彊曰:「兵少。」延宗顧眾而言曰:「孝昭帝殺楊遵彥止八十人。今有數千,何謂少。」帝泣啓太后曰:「有緣,復見家家,無緣,永別。」乃急召斛律光,儼亦召之。

    光聞儼殺士開,撫掌大笑曰:「龍子所為,固自不似凡人。」入見帝於永巷。帝帥宿衛者步騎四百,授甲,將出戰。光曰:「小兒輩弄兵,與交手即亂。鄙諺雲奴見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門,琅邪必不敢動。」帝從之。

    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來。」儼徒駭散。帝駐馬橋上遙呼之,儼猶立不進,光就謂曰:「天子弟殺一夫,何所苦。」執其手,強引以前,請於帝曰:「琅邪王年少,腸肥腦滿,輕為舉措,稍長自不復然,願寬其罪。」帝拔儼所帶刀鐶,亂築辮頭,良久,乃釋之。收庫狄伏連、高舍洛、王子宜、劉辟彊、都督翟顯貴,於後園支解,暴之都街。帝欲盡殺儼府文武職吏,光曰:「此皆勳貴子弟,誅之,恐人心不安。」趙彥深亦曰:「《春秋》責帥。」於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責問儼,儼曰:「馮子琮教兒。」太后怒,遣使就內省以弓弦絞殺子琮,使內參以庫車載屍歸其家。自是太后常置儼於宮中,每食必自嘗之。

    九月,齊祖珽說陸令萱出趙彥深為兗州刺史。齊主以珽為侍中。陸令萱說帝曰:「人稱琅邪王聰明雄勇,當今無敵。觀其相表,殆非人臣。自專殺以來,常懷恐懼,宜早為之計。」倖臣何洪珍等亦請殺之。帝未決,以食舉密迎珽,問之。珽稱「周公誅管叔,季友酖慶父」。帝乃攜儼之晉陽,使右衛大將軍趙元侃誘儼執之。元侃曰:「臣昔事先帝,見先帝愛王。今寧就死,不忍行此。」帝出元侃為豫州刺史。庚午,帝啓太后曰:「明旦欲與仁威早出獵。」夜四鼓,帝召儼,儼疑之。陸令萱曰:「兄呼,兒何為不去。」儼出至永巷,劉桃枝反接其手。儼呼曰:「乞見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矇頭,負出,至大明宮,鼻血滿面,拉殺之,時年十四。裹之以席,埋於室內。帝使啓太后,太后臨哭,十餘聲,即擁入殿。遺腹四男,皆幽死。冬十月,罷京畿府入領軍。

    齊胡太后出入不節,與沙門統曇獻通,諸僧至有戲呼曇獻為太上皇者。齊主聞太后不謹而未之信,後朝太后,見二尼,悅而召之,乃男子也。於是曇獻事亦發,皆伏誅。己亥,帝自晉陽奉太后還鄴,至紫陌,遇大風。舍人魏僧伽習風角,奏言:「即時當有暴逆事。」帝詐云:「鄴中有變」,彎弓纏弰,馳入南城,遣宦者鄧長顒幽太后於北宮,仍敕內外諸親皆不得與胡太后相見。太后或為帝設食,帝亦不敢嘗。

    四年春二月庚寅,齊以侍中祖珽為左僕射。初,胡太后既幽於北宮,珽欲以陸令萱為太后,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且謂人曰:「陸雖婦人,然實雄傑,自女媧以來未之有也。」令萱亦謂珽為國師、國寶,由是得僕射。

    齊尚書左僕射祖珽勢傾朝野,左丞相咸陽王斛律光惡之,遙見,輒罵曰:「多事乞索小人,欲行何計。」又嘗謂諸將曰:「邊境消息,兵馬處分,趙令恆與吾輩參論。盲人掌機密以來,全不與吾輩語,正恐誤國家事耳。」光嘗在朝堂垂簾坐,珽不知,乘馬過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爾。」後珽在內省,言聲高慢,光適過,聞之,又怒。珽覺之,私賂光從奴問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嘆曰:盲人入,國必破矣。。」

    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許。齊主賜提婆晉陽田,光言於朝曰:「此田,神武帝以來常種禾,飼馬數千匹,以擬寇敵。今賜提婆,無乃闕軍務也。」由是祖、穆皆怨之。

    斛律後無寵,珽因而間之。光弟羨為都督、幽州刺史、行臺尚書令,亦善治兵,士馬精強,鄣候嚴整,突厥畏之,謂之「南可汗」。光長子武都為開府儀同三司、梁兗二州刺史。

    光雖貴極人臣,性節儉,不好聲色,罕接賓客,杜絕饋餉,不貪權勢。每朝廷會議,常獨後言,言輒合理。或有表疏,令人執筆,口占之,務從省實。行兵,仿其父金之法,營舍未定,終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脫介冑,常為士卒先。士卒有罪,唯大杖撾背,未嘗妄殺,眾皆爭為之死。自結髮從軍,未嘗敗北,深為鄰敵所憚。周勳州刺史韋孝寬密為謠言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舉。」令諜人傳之於鄴,鄴中小兒歌之於路。珽因續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饒舌老母不得語。」使其妻兄鄭道蓋奏之。帝以問珽,珽與陸令萱皆曰:「實聞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謂臣也,與國同憂。饒舌老母,似謂女侍中陸氏也。且斛律累世大將,明月聲震關西,豐樂威行突厥,女為皇后,男尚公主,謠言甚可畏也。」帝以問韓長鸞,長鸞以為不可,事遂寢。

    珽又見帝,請間,唯何洪珍在側。帝曰:「前得公啓,即欲施行,長鸞以為無此理。」珽未對,洪珍進曰:「若本無意則可,既有此意而不決行,萬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然猶未決。會丞相府佐封士讓密啓云:「光前西討還,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將行不軌,事不果而止。家藏弩甲,奴僮千數,每遣使往豐樂、武都所,陰謀往來。若不早圖,恐事不可測。」帝遂信之,謂何洪珍曰:「人心亦大靈,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怯,恐即有變,令洪珍馳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從命,珽請「遣使賜以駿馬,語云明日將遊東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謝,因而執之。」帝如其言。

    六月戊辰,光入至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撲之,不僕。顧曰:「桃枝常為如此事。我不負國家。」桃枝與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頸,拉而殺之。血流於地,劃之,跡終不滅。於是下詔稱其謀反,並殺其子開府儀同三司世雄、儀同三司恆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刑祖信簿錄光家。珽於都省問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賜槊二。」珽厲聲曰:「更得何物。」曰:「得棗杖二十束,擬奴僕與人鬥者,不問曲直,即杖之一百。」珽大慚,乃下聲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賢宰相尚死,我何惜餘生。」齊主遣使就州斬斛律武都。又遣中領軍賀拔伏恩乘驛捕斛律羨,仍以洛州行臺僕射中山獨孤永業代羨,與大將軍鮮于桃枝發定州騎卒續進。伏恩等至幽州,門者曰:「使人衷甲,馬有汗,宜閉城門。」羨曰:「敕使豈可疑拒。」出見之,伏恩執而殺之。初,羨常以盛滿為懼,表解所職,不許。臨刑嘆曰:「富貴如此,女為皇后,公主滿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敗。」及其五子伏護、世達、世遷、世辨、世酋皆死。周主聞光死,為之大赦。

    祖珽與侍中高元海共執齊政。元海妻,陸令萱之甥也,元海數以令萱密語告珽。珽求為領軍,齊主許之。元海密言於帝曰:「孝徵漢人,兩目又盲,豈可為領軍。」因言珽與廣寧王孝珩交結,由是中止。珽求見,自辨,且言:「臣與元海素嫌,必元海譖臣。」帝弱顏,不能諱,以實告之。珽因言元海與司農卿尹子華等結為朋黨。又以元海所泄密語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為鄭州刺史,子華等皆被黜。珽自是專主機衡,總知騎兵、外兵事,內外親戚皆得顯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論決政事,委任之重,羣臣莫比。

    秋八月庚午,齊廢皇后斛律氏為庶人。初,齊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說於齊主,乃飾其兄長仁之女置宮中,令帝見之,帝果悅,納為昭儀。及斛律後廢,陸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儀,力不能遂,乃卑辭厚禮以求令萱,結為姊妹。令萱亦以胡昭儀寵幸方隆,不得已,與祖珽白帝立之。戊子,立皇后胡氏。

    冬十月,齊陸令萱欲立穆昭儀為皇后,每私謂齊主曰:「豈有男為皇太子,而身為婢妾者乎。」胡後有寵於帝,不可離間,令萱乃使人行厭蠱之術,旬朔之間,胡後精神恍惚,言笑無恆,帝漸畏而惡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儀,又別造寶帳,爰及枕蓆器玩,莫非珍奇。坐昭儀於帳中,謂帝曰:「有一聖女出,將大家看之。」及見昭儀,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納其言,甲午,立穆氏為右皇后,以胡氏為左皇后。

    十二月,齊胡後之立,非陸令萱意,令萱一旦於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親侄,作如此語。」太后問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問之,乃曰:「語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訓。太后大怒,呼後出,立剃其發,送還家。辛丑,廢胡後為庶人。然齊主猶思之每致物以通意。自是令萱與其子侍中穆提婆勢傾內外,賣官、鬻獄,聚斂無厭。每一賜與,動傾府藏。令萱則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則唐邕之徒皆重跡屏氣,殺生與奪,唯意所欲。

    五年春正月戊寅,齊以並省尚書令高阿那肱錄尚書事,總知外兵及內省機密,與侍中城陽王穆提婆、領軍大將軍昌黎王韓長鸞共處衡軸,號曰:「三貴」,蠹國害民,日月滋甚。長鸞弟萬歲、子寶行、寶信並開府儀同三司,萬歲仍兼侍中,寶行、寶信皆尚公主。每羣臣旦參,帝常先引長鸞顧訪,出後,方引奏事官。若不視事,內省有急事,皆附長鸞奏聞,軍國要密,無不經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譖訴。常帶刀走馬,未嘗安行,瞋目張拳,有啖人之勢。朝士諮事,莫敢仰視,動致呵叱。每罵云:「漢狗大不可耐,唯須殺之。」

    齊自和士開用事以來,政體隳紊。及祖珽執政,頗收舉才望,內外稱美。珽復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官號服章,並依故事。又欲黜諸閹豎及羣小輩,為致治之方。陸令萱、穆提婆議頗同異。珽乃諷御史中丞麗伯律,令劾主書王子衝納賂。知其事連提婆,欲使贓罪相及,望因此並坐及令萱。猶恐齊主溺於近習,欲引後黨為援,乃請以胡後兄君瑜為侍中、中領軍,又徵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為御史中丞。令萱聞而懷怒,百方排毀,出君瑜為金紫光祿大夫,解中領軍,君璧還鎮梁州。胡後之廢,頗亦由此。釋王子衝不問。

    珽日以益疏,諸宦者更共譖之。帝以問陸令萱,令萱憫嘿不對。三問,乃下牀拜曰:「老婢應死。老婢始聞和士開言孝徵多才博學,意謂善人,故舉之。比來觀之,大是奸臣。人實難知,老婢應死。」帝令韓長鸞檢案,長鸞素惡珽,得其詐出敕受賜等十餘事。帝以嘗與之重誓,故不殺,解珽侍中、僕射,出為北徐州刺史。珽求見帝,長鸞不許,遣人推出柏閤。珽坐,不肯行,長鸞令牽曳而出。

    癸巳,齊以領軍穆提婆為尚書左僕射,侍中、中書監段孝言為右僕射。孝言,韶之弟也。初,祖珽執政,引孝言為助,除吏部尚書。孝言凡所進擢,非賄則舊,求仕者或於廣會膝行跪伏,公自陳請,孝言氣色揚揚,以為己任,隨事酧許。將作丞崔成忽於眾中抗言曰:「尚書,天下尚書,豈獨段家尚書也。」孝言無辭以應,唯厲色遣下而已。既而與韓長鸞等共構祖珽,逐而代之。

    冬十月,齊國子祭酒張雕以經授齊主為侍讀,帝甚重之。雕與寵胡何洪珍相結,穆提婆、韓長鸞等惡之。洪珍薦雕為侍中,加開府儀同三司,奏度支事,大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於微賤,致位大臣,欲立效以報恩,論議抑揚,無所迴避,省宮掖不急之費,禁約左右驕縱之臣,數譏切寵要,獻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為己任,意氣甚高,貴幸皆側目陰謀陷之。

    尚書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與侍中崔季舒皆為祖珽所厚。孝琰嘗謂珽曰:「公是衣冠宰相,異於餘人。」近習聞之,大以為恨。會齊主將如晉陽,季舒與張雕議,以為「壽陽被圍,大軍出拒之,信使往還,須稟節度。且道路小人,或相驚恐,以為大駕向幷州,畏避南寇。若不啓諫,恐人情駭動。」遂與從駕文官連名進諫。時貴臣趙彥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異同,季舒與爭,未決。長鸞遽言於帝曰:「諸漢官連名總署,聲雲諫幸幷州,其實未必不反,宜加誅戮。」辛丑,齊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斬季舒、雕、孝琰及散騎常侍劉逖、黃門侍郎裴澤、郭遵於殿庭,家屬皆徙北邊,婦女配奚官,幼男下蠶室,沒入貲產。癸卯,遂如晉陽。

    六年春正月,齊主還鄴。秋八月,齊主如晉陽。七年春正月,齊主還鄴。

    二月,齊主言語澀吶,不喜見朝士,自非寵私暱狎,未嘗交語。性懦,不堪人視,雖三公、令、錄奏事,莫得仰視,皆略陳大指,驚走而出。承世祖奢泰之餘,以為帝王當然。後宮皆寶衣玉食,一裙之費,至直萬匹,競為新巧,朝衣夕弊。盛修宮苑,窮極壯麗,所好不常,數毀又復。百工土木,無時休息,夜則然火照作,寒則以湯為泥。鑿晉陽西山為大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宮中。每有災異、寇盜,不自貶損,唯多設齋,以為修德。好自彈琵琶,為《無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數,民間謂之「無愁天子」。於華林園立貧兒村,帝自衣藍縷之服,行乞其間以為樂。又寫筑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帥內參拒鬥。寵任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等宰制朝政,宦官鄧長顒、陳德信、胡兒何洪珍等並參預機權,各引親黨,超居顯位。官由財進,獄以賄成,競為奸諂,蠹政害民。舊蒼頭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宦官、胡兒、歌舞人、見鬼人、官奴婢等濫得富貴者殆將萬數,庶姓封王者以百數,開府千餘人,儀同無數,領軍一時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數十人。乃至狗馬及鷹亦有儀同、郡君之號,有鬥雞號開府,皆食其幹祿。諸嬖倖朝夕娛侍左右,一戲之賞,動逾鉅萬。既而府藏空竭,乃賜二三郡或六七縣,使之賣官取直。由是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賈,競為貪縱,賦繁役重,民不聊生。

    周高祖謀伐齊,命邊鎮益儲偫,加戍卒。齊人聞之,亦增修守禦。柱國於翼諫曰:「疆場相侵,互有勝負,徒損兵儲,無益大計。不如解嚴繼好,使彼懈而無備,然後乘間出其不意,一舉可取也。」周主從之。

    韋孝寬上疏陳三策。其一曰:「臣在邊積年,頗見間隙,不因際會,難以成功。是以往歲出軍,徒有勞費,功績不立,由失機會。何者。長淮之南,舊為沃土,陳氏以破亡餘燼,猶能一舉平之,齊人歷年赴救,喪敗而返。內離外叛,計盡力窮,讎敵有釁,不可失也。今大軍若出軹關,方軌而進,兼與陳氏共為掎角,並令廣州義旅出自三鵶,又募山南驍銳沿河而下,復遣北山稽胡,絕其並、晉之路。凡此諸軍,仍令各募關、河之外勁勇之士,厚其爵賞,使為前驅。嶽動川移,雷駭電激,百道俱進,並趨虜庭。必當望旗奔潰,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實在此機。」其二曰:「若國家更為後圖,未即大舉,宜與陳人分其兵勢。三鵶以北,萬春以南,廣事屯田,預為積貯,募其驍悍,立為部伍。彼既東南有敵,戎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場。彼若興師赴援,我則堅壁清野,待其去遠,還復出師。常以邊外之軍,引其腹心之眾。我無宿舂之費,彼有奔命之勞,一二年中,必自離叛。且齊氏昏暴,政出多門,鬻獄、賣官,唯利是視,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闔境嗷然,不勝其弊。以此而觀,覆亡可待。然後乘間電掃,事等摧枯。」其三曰:「昔勾踐亡吳,尚期十載,武王取紂,猶煩再舉。今若更存遵養,且復相時,臣謂宜還崇鄰好,申其盟約,安民和眾,通商惠工,蓄銳養威,觀釁而動。斯乃長策遠馭,坐自兼併也。」書奏,周主引開府儀同三司伊婁謙入內殿,從容謂曰:「朕欲用兵,何者為先。」對曰:「齊氏沈溺倡優,耽昏麴櫱。其折衝之將斛律明月,已斃於讒口。上下離心,道路以目,此易取也。」帝大笑。三月丙辰,使謙與小司寇元衛聘於齊以觀釁。

    先是,周主獨與齊王憲及內史王誼謀伐齊,又遣納言盧韞乘馹三詣安州總管於翼問策,餘人皆莫之知。秋七月丙子,始召大將軍以上於大德殿告之。丁丑,下詔伐齊,以柱國陳王純、滎陽公司馬消難、鄭公達奚震為前三軍總管,趙王盛、周昌公侯莫陳崇、趙王招為後三軍總管。齊王憲帥眾二萬趨黎陽,隨公楊堅、廣寧公薛回將舟師三萬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陳芮帥眾二萬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帥眾三萬守河陽道,常山公於翼帥眾二萬出陳、汝。誼,盟之兄孫。震,武之子也。

    周主將出河陽,內史上士宇文弼曰:「齊氏建國,於今累世,雖曰無道,藩鎮之位,尚有其人。今之出師,要須擇地。河陽衝要,精兵所聚,盡力攻圍,恐難得志。如臣所見,出於汾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過於此。」民部中大夫天水趙煚曰:「河南洛陽,四面受敵,縱得之不可以守。請從河北,直指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遂伯下大夫鮑宏曰:「我強齊弱,我治齊亂,何憂不克。但先帝往日屢出洛陽,彼既有備,每用不捷。如臣計者,進兵汾、潞,直掩晉陽,出其不虞,似為上策。」周主皆不從。宏,泉之弟也。

    壬午,周主帥眾六萬直指河陰,楊素請帥其父麾下先驅,周主許之。

    八月,周師入齊境,禁伐樹踐稼,犯者皆斬。丁未,周主攻河陰大城,拔之。齊王憲拔武濟,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縱火船焚浮橋,橋絕。齊永橋大都督太安傅伏自永橋夜入中潬城。周人既克南城,圍中潬,二旬不下。洛州刺史獨孤永業守金墉,周主自攻之,不克。永業通夜辦馬槽二千,周人聞之,以為大軍且至而憚之。

    九月,齊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晉陽將兵拒周師。至河陽,會周主有疾,辛酉夜,引兵還。水軍焚其舟艦。傅伏謂行臺乞伏貴和曰:「周師疲弊,願得精騎二千追擊之,可破也。」貴和不許。

    齊王憲、於翼、李穆所向克捷,降拔三十餘城,皆棄而不守。唯以王藥城要害,令儀同三司韓正守之,正尋以城降齊。戊寅,周主還長安。

    八年秋九月,周主謂羣臣曰:「朕去歲屬有疾疹,遂不得克平逋寇。前入齊境,備見其情,彼之行師,殆同兒戲。況其朝廷昏亂,政由羣小,百姓嗷然,朝不謀夕。天與不取,恐貽後悔。前出河外,直為拊背,未扼其喉。晉州本高歡所起之地,鎮攝要重,今往攻之,彼必來援,吾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後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窮其巢穴,混同文軌。」諸將多不願行。帝曰:「機不可失。有沮吾軍者,當以軍法裁之。」

    冬十月己酉,周主自將伐齊,以越王盛、杞公亮、隨公楊堅為右三軍,譙王儉、大將軍竇泰、廣化公丘崇為左三軍,齊王憲、陳王純為前軍。亮,導之子也。

    丙辰,齊主獵於祁連池。癸亥,還晉陽。先是,晉州行臺左丞張廷雋公直勤敏,儲偫有備,百姓安業,疆場無虞。諸嬖倖惡而代之,由是公私煩擾。

    周主至晉州,軍於汾曲,遣齊王憲將精騎二萬守雀鼠谷,陳王純步騎二萬守千里徑,鄭公達奚震步騎一萬守統軍川,大將軍韓明步騎五千守齊子嶺,焉氏公尹升步騎五千守鼓鍾鎮,涼城公辛韶步騎五千守蒲津關,趙王招步騎一萬自華谷攻齊汾州諸城,柱國宇文盛步騎一萬守汾水關。

    遣內史王誼監諸軍攻平陽城,齊行臺僕射海昌王尉相貴嬰城拒守。相貴,相願之兄也。甲子,齊集兵晉祠。庚午,齊主自晉陽帥諸軍趣晉州。周主日自汾曲至城下督戰,城中窘急。庚午,行臺左丞侯子欽出降於周。壬申,晉州刺史崔景嵩守北城,夜,遣使請降於周,王軌帥眾應之。未明,周將北海段文振杖槊與數十人先登,與景嵩同至尉相貴所,抜佩刀劫之。城上鼓譟,齊兵大潰,遂克晉州,虜相貴及甲士八千人。

    齊主方與馮淑妃獵於天池,晉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驛馬三至。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為樂。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聞。」至暮,使更至,云:「平陽已陷」,乃奏之。齊主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齊主從之。

    周齊王憲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圖進取。齊人焚橋守險,軍不得進,乃屯永安。使永昌公椿屯雞棲原,伐柏為菴以立營。椿,廣之弟也。

    癸酉,齊王分軍萬人向千里徑,又分軍出汾水關,自帥大軍上雞棲原。宇文盛遣人告急,齊王憲自救之。齊師退,盛追擊,破之。俄而椿告齊師稍逼,憲復還救之,與齊對陳,至夜不戰。會周主召憲還,憲引兵夜去。齊人見柏菴在,不之覺,明日,始知之。齊主使高阿那肱將前軍先進,仍節度諸軍。

    甲戌,周以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安定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留精兵一萬鎮之。

    十一月己卯,齊主至平陽。周主以齊兵新集,聲勢甚盛,且欲西還以避其鋒。開府儀同大將軍宇文忻諫曰:「以陛下之聖武,乘敵人之荒縱,何患不克。若使齊得令主,君臣協力,雖湯、武之勢,未易平也。今主暗臣愚,士無鬥志,雖有百萬之眾,實為陛下奉耳。」軍正京兆王韶曰:「齊失紀綱,於茲累世,天獎周室,一戰而扼其喉。取亂侮亡,正在今日。釋之而去,臣所未諭。」周主雖善其言,竟引軍還。忻,貴之子也。

    周主留齊王憲為後拒,齊師追之,憲與宇文忻各將百騎與戰,斬其驍將賀蘭豹子等,齊師乃退。憲引軍渡汾,追及周主於玉壁。

    齊師遂圍平陽,晝夜攻之。城中危急,樓堞皆盡,所存之城,尋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馬出入,外援不至,眾皆震懼。梁士彥忼慨自若,謂將士曰:「死在今日,吾為爾先。」於是勇烈齊奮,呼聲動地,無不一當百。齊師少卻,乃令妻妾、軍民、婦女晝夜修城,三日而就。周主使齊王憲將兵六萬屯涑川,遙為平陽聲援。齊人作地道攻平陽,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齊主敕且止,召馮淑妃觀之。淑妃妝點,不時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舊俗相傳,晉州城西石上有聖人跡。淑妃欲往觀之。齊主恐弩矢及橋,乃抽攻城木造遠橋。齊主與淑妃度橋,橋壞,至夜乃還。

    癸巳,周主還長安。甲午,復下詔,以齊人圍晉州,更帥諸軍擊之。丙申,縱齊降人使還。丁酉,周主髮長安。壬寅,濟河,與諸軍合。十二月丁未,周主至高顯,遣齊王憲帥所部先向平陽。戊申,周主至平陽。庚戌,諸軍總集,凡八萬人,稍進,逼城置陳,東西二十餘里。

    先是,齊人恐周師猝至,於城南穿塹,自喬山屬於汾水。齊主大出兵,陳於塹北。周主命齊王憲馳往觀之,憲覆命曰:「易與耳,請破之而後食。」周主悅,曰:「如汝言,吾無憂矣。」周主乘常御馬,從數人巡陳,所至輒呼主帥姓名慰勉之。將士喜於見知,咸思自奮。將戰,有司請換馬。周主曰:「朕獨乘良馬,欲何之。」周主欲薄齊師,礙塹而止。自旦至申,相持不決。齊主謂高阿那肱曰:「戰是邪。不戰是邪。」阿那肱曰:「吾兵雖多,堪戰者不過十萬,病傷及繞城樵爨者復三分居一。昔攻玉壁,援軍來即退。今日將士豈勝神武時邪。不如勿戰,卻守高梁橋。」安吐根曰:「一撮許賊,馬上刺取,擲着汾水中耳。」齊主意未決。諸內參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遠來,我何為守塹示弱。」齊主曰:「此言是也。」於是填塹南引。周主大喜,勒諸軍擊之。

    兵才合,齊主與馮淑妃並騎觀戰。東偏小卻,淑妃怖曰:「軍敗矣。」錄尚書事城陽王穆提婆曰:「大家去。大家去。」齊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橋。開府儀同三司奚長諫曰:「半進半退,戰之常體。今兵眾全整,未有虧傷,陛下舍此安之。馬足一動,人情駭亂,不可復振。願速還安慰之。」武衛張常山自後至,亦曰:「軍尋收訖,甚完整,圍城兵亦不動。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將內參往視。」齊主將從之,穆提婆引齊主肘曰:「此言難信。」齊主遂以淑妃北走。齊師大潰,死者萬餘人,軍資器械,數百里間委棄山積。安德王延宗獨全軍而還。

    齊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鏡自玩,後聲亂,唱賊至,於是復走。先是,齊主以淑妃為有功勳,將立為左皇后,遣內參詣晉陽取皇后服御褘翟等。至是,遇於中途,齊主為按轡,命淑妃着之,然後去。

    辛亥,周主入平陽。梁士彥見周主,持周主須而泣曰:「臣幾不見陛下。」周主亦為之流涕。

    周主以將士疲倦,欲引還。士彥叩馬諫曰:「今齊師遁散,眾心皆動,因其懼而攻之,其勢必舉。」周主從之,執其手曰:「餘得晉州,為平齊之基,若不固守,則大事不成。朕無前憂,唯慮後變,汝善為我守之。」遂帥諸將追齊師。諸將固請西還,周主曰:「縱敵患生。卿等若疑,朕將獨往。」諸將乃不敢言。癸丑,至汾水關。

    齊主入晉陽,憂懼不知所之。甲寅,齊大赦。齊主問計於朝臣,皆曰:「宜省賦息役,以慰民心。收遺兵,背城死戰,以安社稷。」齊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守晉陽,自向北朔州。若晉陽不守,則奔突厥。羣臣皆以為不可,帝不從。

    開府儀同三司賀拔伏恩等宿衛近臣三十餘人西奔周軍,周主封賞各有差,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萬,守高壁,餘眾保洛女砦。周主引軍向高壁,阿那肱望風退走。齊王憲攻洛女砦,拔之。有軍士告稱阿那肱遣臣招引西軍,齊主令侍中斛律孝卿檢校,孝卿以為妄。還,至晉陽,阿那肱腹心復告阿那肱謀反,又以為妄,斬之。

    乙卯,齊王詔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募兵。延宗入見,齊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諫,不從,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於北朔州。

    丙辰,周主與齊王憲會於介休。齊開府儀同三司韓建業舉城降,以為上柱國,封郇公。

    是夜,齊主欲遁去,諸將不從。丁巳,周師至晉陽。齊主復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為相國、幷州刺史,總山西兵。謂曰:「幷州兄自取之,兒今去矣。」延宗曰:「陛下為社稷勿動。臣為陛下出死力戰,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不得輒沮。」齊主乃夜斬五龍門而出,欲奔突厥,從官多散。領軍梅勝郎叩馬諫,乃迴向鄴。時唯高阿那肱等十餘騎從,廣寧王孝珩、襄城王彥道繼至,得數十人與俱。

    穆提婆西奔周軍。陸令萱自殺,家屬皆誅沒。周主以提婆為柱國、宜州刺史。下詔諭齊羣臣曰:「若妙盡人謀,深達天命,官榮爵賞,各有加隆。或我之將卒逃逸彼朝,無問貴賤,皆從盪滌。」自是齊臣降者相繼。

    初,齊高祖為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騎兵曹,皆以善書計、工簿帳受委任。及齊受禪,諸司咸歸尚書,唯二曹不廢,更名二省。邕官至錄尚書事,建官至中書令,常典二省,世稱「唐、白」。邕兼領度支,與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譖之。齊主敕侍中斛律孝卿總知騎兵度支。孝卿事多專決,不復詢稟。邕自以宿舊習事,為孝卿所輕,意甚鬱鬱。及齊主還鄴,邕遂留晉陽。幷州將帥請於安德王延宗曰:「王不為天子,諸人實不能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宦豎,斬關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見推逼,今祇承寶位。」大赦,改元德昌。以晉昌王唐邕為宰相,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沭陽王和阿於子、右衛大將軍段暢、開府儀同三司韓骨胡等為將帥。敬顯,貸文之子也。眾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發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籍沒內參十餘家。齊主聞之,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幷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見士卒,皆親執手稱名,流涕嗚咽,眾爭為死。童兒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磚石以禦敵。

    己未,周主至晉陽。庚申,齊主入鄴。

    周軍圍晉陽,四合如黑云。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於子、段暢拒城東,自帥眾拒齊王憲於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後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奮大槊往來督戰,勁捷若飛,所向無前。和阿於子、段暢以千騎奔周軍。周主攻東門,際昏,遂入之,進焚佛寺。延宗、敬顯自門入,夾擊之,周師大亂,爭門,相填壓,塞路不得進。齊人從後斫刺,死者二千餘人。周主左右略盡,自拔無路。承御上士張壽牽馬首,賀拔伏恩以鞭拂其後,崎嶇得出。齊人奮擊,幾中之。城東道阨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導之,僅得免,時已四更。延宗謂周主為亂兵所殺,使於積屍中求長鬣者,不得。時齊人既捷,入坊飲酒,盡醉臥,延宗不復能整。

    周主出城,饑甚,欲遁去,諸將亦多勸之還。宇文忻勃然進曰:「陛下自克晉州,乘勝至此。今僞主奔波,關東響振,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將士輕敵,微有不利,何足為懷。丈夫當死中求生,敗中取勝。今破竹之勢已成,奈何棄之而去。」齊王憲、柱國王誼亦以為去必不免,段暢等又盛言城內空虛。周主乃駐馬,鳴角收兵,俄頃復振。辛酉旦,還攻東門,克之。延宗戰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馬執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兩國天子,非有怨惡,直為百姓來耳。終不相害,勿怖也。」使復衣帽而禮之。唐邕等皆降於周。獨莫多婁敬顯奔鄴,齊主以為司徒。延宗初稱尊號,遣使修啓於瀛州刺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廟事重,羣公勸迫,權主號令。事寧,終歸叔父。」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啓。」執使者送鄴。壬戌,周主大赦,削除齊制,收禮文武之士。

    初,伊婁謙聘於齊,其參軍高遵以情輸於齊,齊人拘之於晉陽。周主既克晉陽,召謙勞之,執遵付謙,任其報復。謙頓首請赦之,周主曰:「卿可聚眾唾面,使其知愧。」謙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面可責。」帝善其言而止。謙待遵如初。

    臣光曰:賞有功,誅有罪,此人君之任也。高遵奉使異國,漏泄大謀,斯叛臣也。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賜謙,使之復怨,失政刑矣。孔子謂以德報怨者何以報德。為謙者,宜辭而不受,歸諸有司,以正典刑。乃請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則美矣,亦非公義也。

    齊主命立重賞以募戰士,而竟不出物。廣寧王孝珩請「使任城王湝將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趣幷州,獨孤永業將洛州道兵入潼關,揚聲趣長安,臣請將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逃潰」。又請出宮人、珍寶賞將士。齊主不悅。斛律孝卿請齊主親勞將士,為之撰辭,且曰:「宜忼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齊主既出,臨眾,將令之,不復記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將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輩何急。」皆無戰心。於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師、大司馬、大將軍、三公等官,並增員而授,或三或四,不可勝數。

    朔州行臺僕射高勱將兵侍衛太后、太子,自土門道還鄴。時宦官儀同三司苟子溢猶恃寵縱暴,民間雞彘,縱鷹犬摶噬取之。勱執以徇,將斬之。太后救之,得免。或謂勱曰:「子溢之徒,言成禍福,獨不慮後患邪。」勱攘袂曰:「今西寇已據幷州,達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輩濁亂朝廷。若得今日斬之,明日受誅,亦無所恨。」勱,嶽之子也。甲子,齊太后至鄴。

    丙寅,周主出齊宮中珍寶、服玩及宮女二千人班賜將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周主問高延宗以取鄴之策,辭曰:「此非亡國之臣所及。」強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據鄴,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師趣鄴,命齊王憲先驅,以上柱國陳王純為幷州總管。

    齊主引諸貴臣入朱雀門,賜酒食,問以御周之策。人人異議,齊主不知所從。是時,人情忷懼,莫有鬥心,朝士出降,晝夜相屬。高勱曰:「今之叛者,多是貴人,至於卒伍,猶未離心。請追五品以上家屬置之三臺,因脅之以戰,若不捷,則焚臺。此曹顧惜妻子,必當死戰。且王師頻北,賊徒輕我,今背城一決,理必破之。」齊主不能用。望氣者言,當有革易。齊主引尚書令高元海等議,依天統故事,禪位皇太子。

    九年春正月乙亥朔,齊太子恆即皇帝位,生八年矣,改元承光,大赦。尊齊主為太上皇帝,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太上皇后。以廣寧王孝珩為太宰。

    司徒莫多婁敬顯、領軍大將軍尉相願謀伏兵千秋門,斬高阿那肱,立廣寧王孝珩。會阿那肱自他路入朝,不果。孝珩求拒周師,謂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賜遣擊賊,豈不畏孝珩反邪。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亦,何預國家事。以今日之急,猶如此猜忌邪。」高、韓恐其為變,出孝珩為滄州刺史。相願拔佩刀斫柱嘆曰:「大事去矣,知復何言。」

    齊主使長樂王尉世辯帥千餘騎覘周師,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遙見羣烏飛起,謂是西軍旗幟,即馳還,比至紫陌橋,不敢回顧。於是黃門侍郎顏之推、中書侍郎蘇道衡、侍中陳德信等勸上皇往河外募兵,更為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濟州。癸未,幼主亦自鄴東行。己丑,周師至紫陌橋。

    壬辰,周師至鄴城下。癸巳,圍之,燒城西門。齊人出戰,周師奮擊,大破之。齊上皇從百騎東走,使武衛大將軍慕容三藏守鄴宮。周師入鄴,齊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猶拒戰,周主引見,禮之,拜儀同大將軍。三藏,紹宗之子也。領軍大將軍漁陽鮮于世榮,齊高祖舊將也。周主先以馬腦酒鍾遺之,世榮得即碎之。周師入鄴,世榮在三臺前鳴鼓不輟,周人執之。世榮不屈,乃殺之。周主執莫多婁敬顯,數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晉陽走鄴,攜妾棄母,不孝也。外為僞朝戮力,內實通啓於朕,不忠也。送款之後,猶持兩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斬之。使將軍尉遲勤追齊主。

    甲午,周主入鄴。齊國子博士張樂熊安生博通《五經》,聞周主入鄴,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賞賜甚厚,給安車駟馬以自隨。又遣小司馬唐道和就中書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諭,曰:「平齊之利,唯在於爾。」引入宮,使內史宇文昂訪問齊朝風俗、政教、人物善惡,即留內省,三宿乃歸。

    乙未,齊上皇渡河入濟州。是日,幼主禪位於大丞相任城王湝。又為湝詔尊上皇為無上皇,幼主為守國天王。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孝卿即詣鄴。周主詔「去年大赦所未及之處,皆從赦例。」

    齊洛州刺史獨孤永業有甲士三萬,聞晉州敗,請出兵擊周,奏寢不報,永業憤慨。又聞幷州陷,乃遣子須達請降於周。周以永業為上柱國,封應公。丙申,周以越王盛為相州總管。

    齊上皇留胡太后於濟州,使高阿那肱守濟州關,覘候周師,自與穆後、馮淑妃、幼主、韓長鸞、鄧長顒等數十人奔青州。使內參田鵬鸞西出,參伺動靜。周師獲之,問:「齊主何在。」紿云:「已去,計當出境。」周人疑其不信,捶之,每折一支,辭色愈厲,竟折四支而死。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陳。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師,約生致齊主,屢啓云:「周師尚遠,已令燒斷橋路。」上皇由是淹留自寬。周師至關,阿那肱即降之。周師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繫於鞍後,與後、妃、幼主等十餘騎南走。己亥,至南鄧村,尉遲勤追及,盡擒之,並胡太后送鄴。

    庚子,周主詔「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贈諡,併為改葬,子孫各隨陰敘錄,家口田宅沒官者並還之。」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鄴。」辛丑,詔「齊之東山、南園、三臺,並可毀撤。瓦木諸物可用者悉以賜民,山園之田,各還其主。」二月丙午,周主宴從官將士於齊太極殿,頒賞有差。

    丁未,高緯至鄴,周主降階,以賓禮見之。齊廣寧王孝珩至滄州,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湝於信都,共謀匡復,召募得四萬餘人。周主使齊王憲、柱國楊堅擊之。令高緯為手書招湝,湝不從。憲軍至趙州,湝遣二諜覘之,候騎執以白憲。憲集齊舊將,遍示之,謂曰:「吾所爭者大,不在汝曹。今縱汝還,仍充吾使。」乃與湝書曰:「足下諜者為候騎所拘,軍中情實,具諸執事。戰非上計,無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許。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望非遠,憑軾有期。不俟終日,所望知機也。」

    憲至信都,湝陳於城南以拒之。湝所署領軍尉相願詐出略陳,遂以眾降。相願,湝心腹也,眾皆駭懼,湝殺相願妻子。明日復戰,憲擊破之,俘斬三萬人,執湝及廣寧王孝珩。憲謂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命歸其妻子。又親為孝珩洗瘡傅藥,禮遇甚厚。孝珩嘆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無獨見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鉞,展我心力耳。」齊王憲善用兵,多謀略,得將士心。齊人憚其威聲,皆望風沮潰。芻牧不擾,軍無私焉。

    周主以齊降將封輔相為北朔州總管。北朔州,齊之重鎮,士卒驍勇。前長史趙穆等謀執輔相迎任城王湝於瀛洲,不果,乃迎定州刺史范陽王紹義。紹義至馬邑,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餘城皆應之。紹義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幷州。至新興,而肆州已為周守,前隊二儀同以所部降周。周兵擊顯州,執刺史陸瓊,復攻拔諸城。紹義還保北朔州。周東平公神舉將兵逼馬邑,紹義戰敗,北奔突厥,猶有眾三千人。紹義令曰:「欲還者從其意。」於是辭去者太半。突厥佗鉢可汗常謂齊顯祖為英雄天子,以紹義重踝,似之,甚見愛重,凡齊人在北者悉以隸之。

    於是齊之行臺、州、鎮唯東雍州行臺傅伏、營州刺史高寶寧不下,其餘皆入於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縣三百八十,戶三百三萬二千五百。高寶寧者,齊之疏屬,有勇略,久鎮和龍,甚得夷夏之心。周主於河陽、幽、青、南兗、豫、徐、北朔、定置總管府,相、並二州各置宮及六府官。乙卯,周主自鄴西還。

    周主之擒尉相貴也,招齊東雍州刺史傅伏,伏不從。齊人以伏為行臺右僕射。周主既克幷州,復遣韋孝寬招之,令其子以上大將軍、武鄉公告身及金、馬腦二酒鍾賜伏為信。伏不受,謂孝寬曰:「事君有死無貳。此兒為臣不能竭忠,為子不能盡孝,人所讎疾,願速斬之,以令天下。」周主自鄴還,至晉州,遣高阿那肱等百餘人臨汾水,召伏。伏出軍,隔水見之,問:「至尊今何在。」阿那肱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帥眾入城,於聽事前北面哀號,良久,然後降。周主見之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對曰:「臣三世為齊臣,食齊祿,不能自死,羞見天地。」周主執其手曰:「為臣當如此。」乃以所食羊肋骨賜伏,曰:「骨親肉疏,所以相付。」遂引使宿衛,授上儀同大將軍。敕之曰:「若亟與公高官,恐歸附者心動。努力事朕,勿憂富貴。」他日,又問:「前救河陰得何賞。」對曰:「蒙一轉,授特進、永昌郡公。」周主謂高緯曰:「朕三年教戰,決取河陰。政為傅伏善守,城不可動,遂斂軍而退。公當時賞功,何其薄也。」

    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長安,置高緯於前,列其王、公等於後,車輿、旗幟、器物,以次陳之。備大駕,布六軍,奏凱樂,獻俘於太廟。觀者皆稱萬歲。戊申,封高緯為溫公,齊之諸王三十餘人皆受封爵。周主與齊君臣飲酒,令溫公起舞。高延宗悲不自持,屢欲仰藥,其侍婢禁止之。

    周主以李德林為內史上士,自是詔誥格式及用山東人物,並以委之。帝從容謂羣臣曰:「我常日唯聞李德林名,復見其為齊朝作詔書移檄,正謂是天上人,豈言今日得其驅使。」神武公紇豆陵毅對曰:「臣聞麒麟鳳皇,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麒麟鳳皇,得之無用,豈如德林,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誠如公言。」

    五月己丑,周主祭方丘。詔以「路寢會義、崇信、含仁、雲和、思齊諸殿,皆晉公護專政時所為,事窮壯麗,有逾清廟,悉可毀撤。雕斫之物,並賜貧民。繕造之宜,務從卑樸。」戊戌,又詔「並、鄴諸堂殿壯麗者准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謂善處勝矣。他人勝則益奢,高祖勝而愈儉。

    十月,周人誣溫公高緯與宜州刺史穆提婆謀反,並其宗族皆賜死。眾人多自陳無之,高延宗獨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唯緯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瘖疾得免,徙於蜀。其餘親屬,不殺者散配西土,皆死於邊裔。周主以高湝妻盧氏賜其將斛斯徵。盧氏蓬首垢面,長齋,不言笑。徵放之,乃為尼。齊後、妃貧者,至以賣燭為業。

    十二月,高寶寧自黃龍上表勸進於高紹義,紹義遂稱皇帝,改元武平,以寶寧為丞相。突厥佗鉢可汗舉兵助之。

    十年夏六月,周高祖殂。閏月,齊范陽王紹義聞周高祖殂,以為天助。幽州人盧昌期起兵據范陽,迎紹義,紹義引突厥兵赴之。周遣柱國東平公神舉將兵討昌期。紹義聞幽州總管出兵在外,欲乘虛襲薊,神舉遣大將軍宇文恩將四千人救之,半為紹義所殺。會神舉克范陽,擒昌期,紹義聞之,素衣舉哀,還入突厥。高寶寧帥夷夏數萬騎救范陽,至潞水,聞昌期死,還據和龍。

    十一年春二月,突厥佗鉢可汗請和於周,周主以趙王招女為千金公主,妻之。且命執送高紹義,佗鉢不從。

    十二年夏六月,周遣建威侯賀若誼賂佗鉢可汗,且說之以求高紹義。佗鉢僞與紹義獵於南境,使誼執之。誼,敦之弟也。秋七月甲申,紹義至長安,徙之蜀。久之,病死於蜀。

    楊堅篡周

    陳臨海王光大二年秋七月壬寅,周隨桓公楊忠卒,子堅襲爵。堅為開府儀同三司。宣帝太建四年夏四月癸巳,周立皇子魯公贇為太子,大赦。

    五年秋九月壬午,周太子贇納妃楊氏。妃,大將軍隋公堅之女也。太子好暱近小人,左宮正宇文孝伯言於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屬,而德聲未聞,臣忝宮官,實當其責。且春秋尚少,志業未成,請妙選正人,為其師友,調護聖質,猶望日就月將。如或不然,悔無及矣。」帝斂容曰:「卿世載鯁直,竭誠所事。觀卿此言,有家風矣。」孝伯拜謝曰:「非言之難,受之難也。」帝曰:「正人豈復過卿。」於是以尉遲運為右宮正。運,迥之弟子也。

    帝嘗問萬年縣丞南陽樂運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對曰:「中人。」帝顧謂齊公憲曰:「百官佞我,皆稱太子聰明睿智。唯運所言忠直耳。」因問運中人之狀,對曰:「如齊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帝曰:「我知之矣。」乃妙選宮官以輔之,仍擢運為京兆丞。太子聞之,意甚不悅。

    七年。大將軍楊堅姿相奇偉。畿伯下大夫長安來和嘗謂堅曰:「公眼如曙星,無所不照,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

    周主待堅素厚。齊王憲言於帝曰:「普六茹堅,相貌非常,臣每見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帝亦疑之,以問來和。和詭對曰:「隨公止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為將領,陳無不破。」

    八年秋八月,周太子伐吐谷渾,至伏俟城而還。官尹鄭譯、王端等,皆有寵於太子。太子在軍中多失德,譯等皆預焉。軍還,王軌等言之於周主。周主怒,杖太子及譯等,仍除譯等名,宮臣親倖者咸被譴。太子復召譯,戲狎如初。譯因曰:「殿下何時可得據天下。」太子悅,益暱之。譯,儼之兄孫也。

    周主遇太子甚嚴,每朝見,進止與羣臣無異,雖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嗜酒,禁酒不得至東宮。有過,輒加捶撻。嘗謂之曰:「古來太子被廢者幾人,餘兒豈不堪立邪。」乃敕東宮官屬錄太子言語動作,每月奏聞。太子畏帝威嚴,矯情修飾,由是過惡不上聞。

    王軌嘗與小內史賀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為然,勸軌陳之。軌後因侍坐,言於帝曰:「皇太子仁孝無聞,恐不了陛下家事。愚臣短暗,不足可信。陛下恆以賀若弼有文武奇才,亦常以此為憂。」帝以問弼,對曰:「皇太子養德春宮,未聞有過。」既退,軌讓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對揚,何得乃爾反覆。」弼曰:「此公之過也。太子國之儲副,豈易發言。事有蹉跌,便至滅族。本謂公密陳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軌默然久之,乃曰:「吾專心國家,遂不存私計。曏者對眾,良實非宜。」

    後軌因內宴上壽,捋帝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弱耳。」先是,帝問右宮伯宇文孝伯曰:「吾兒比來何如?」對曰:「太子比懼天威,更無過失。」罷酒,帝責孝伯曰:「公常語我雲,太子無過,今軌有此言,公為誑矣。」孝伯再拜曰:「臣聞父子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慈忍愛,遂爾結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

    王軌驟言於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堅貌有反相。」帝不悅,曰:「必天命有在,將若之何。」楊堅聞之,甚懼,深自晦匿。

    帝深以軌等言為然,但漢王贊次長,又不才,餘子皆幼,故得不廢。

    十年夏五月癸巳,帝不豫。六月丁酉朔,帝疾甚,還長安,是夕殂,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尊皇后阿史那氏為皇太后。宣帝始立,即逞奢欲。大行在殯,曾無戚容,捫其杖痕,大罵曰:「死晚矣。」閱視高祖宮人,逼為淫慾。超拜吏部下大夫鄭譯為開府儀同大將軍、內史中大夫,委以朝政。

    己未,葬武皇帝於孝陵,廟號高祖。既葬,詔內外公除帝及六宮,皆議即吉。京兆郡丞樂運上疏,以為「葬期既促,事訖即除,太為汲汲」。帝不從。

    帝以齊煬王憲屬尊望重,忌之。謂宇文孝伯曰:「公能為朕圖齊王,當以其官相授。」孝伯叩頭曰:「先帝遺詔,不許濫誅骨肉。齊王,陛下之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無故害之,臣又順旨曲從,則臣為不忠之臣,陛下為不孝之子矣。」帝不懌,由是疏之。乃與開府儀同大將軍於智、鄭譯等密謀之,使智就宅候憲,因告憲有異謀。

    甲子,帝遣宇文孝伯語憲,欲以憲為太師,憲辭讓。又使孝伯召憲曰:「晚與諸王俱入。」既至殿門,憲獨被引進。帝先伏壯士於別室,至,即執之。憲自辯理,帝使於智證憲,憲目光如炬,與智相質。或謂憲曰:「以王今日事勢,何用多言。」憲曰:「死生有命,寧復圖存,但老母在堂,恐留茲恨耳。」因擲笏於地。遂縊之。帝召憲僚屬,使證成憲罪。參軍渤海李綱誓之以死,終無撓辭。有司以露車載憲屍而出,故吏皆散,唯李綱撫棺號慟,躬自瘞之,哭拜而去。

    又殺上大將軍王興、上開府儀同大將軍獨孤熊、開府儀同大將軍豆盧紹,皆素與憲親善者也。帝既誅憲而無名,乃雲與興等謀反,時人謂之「伴死」。以於智為柱國,封齊公以賞之。

    閏月乙亥,周主立妃楊氏為皇后。秋七月壬戌,以亳州總管楊堅為上柱國、大司馬。

    十一年春正月癸巳,周主受朝於露門,始與羣臣服漢、魏衣冠。大赦,改元大成。置四輔官,以大冢宰越王盛為大前疑,相州總管蜀公尉遲迥為大右弼,申公李穆為大左輔,大司馬隨公楊堅為大後承。

    周主之初立也,以高祖《刑書要制》為太重而除之,又數行赦宥。京兆郡丞樂運上疏,以為「《虞書》所稱眚災肆赦,謂過誤為害,當緩赦之。《呂刑》雲五刑之疑有赦,謂刑疑從罰,罰疑從免也。謹尋經典,未有罪無輕重,溥天大赦之文。大尊豈可數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帝不納。既而民輕犯法,又自以奢淫多過失,惡人規諫,欲為威虐,以懾羣下。乃更為《刑經聖制》,用法益深,大醮於正武殿,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羣臣,小有過失,輒行誅譴。

    又居喪才逾年,即恣聲樂,魚龍百戲,常陳殿前,累日繼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實後宮,增置位號,不可詳錄。遊宴沈湎,或旬日不出,羣臣請事者,皆因宦者奏之。於是樂運輿櫬詣朝堂,陳帝八失:其一,以為「大尊比來事多獨斷,不參諸宰輔,與眾共之。」其二,「搜美女以實後宮,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貴賤同怨。」其三,「大尊一入後宮,數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宦者。」其四,「下詔寬刑,未及半年,更嚴前制。」其五,「高祖斫雕為樸,崩未逾年,而遽窮奢麗。」其六,「徭賦下民,以奉俳優、角抵。」其七,「上書字誤者即治其罪,杜獻書之路。」其八,「玄象垂誡,不能諮諏善道,修佈德政。」「若不革茲八事,臣見周廟不血食矣。」帝大怒,將殺之。朝臣恐懼,莫有救者。內史中大夫洛陽元巖嘆曰:「臧洪同死,人猶願之,況比干乎。若樂運不免,吾將與之俱斃。」乃詣閤請見,曰:「樂運不顧其死,欲以求名,陛下不如勞而遣之,以廣聖度。」帝頗感悟。明日,召運謂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實為忠臣。」賜御食而罷之。

    癸卯,周立皇子闡為魯王。戊午,周主至洛陽,立魯王闡為皇太子。

    二月,周徐州總管王軌聞鄭譯用事,自知及禍,謂所親曰:「吾昔在先朝,實申社稷至計,今日之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強寇,欲為身計,易如反掌。但忠義之節不可虧違,況荷先帝厚恩,豈可以獲罪於嗣主,遽忘之邪。正可於此待死,冀千載之後,知吾此心耳。」

    周主從容問譯曰:「我腳杖痕,誰所為也。」對曰:「事由烏丸軌、宇文孝伯。」因言軌捋須事。帝使內史杜慶信就州殺軌,元巖不肯署詔。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切諫,帝不聽,巖進繼之,脫巾頓顙,三拜三進。帝曰:「汝欲黨烏丸軌邪。」巖曰:「臣非黨軌,正恐濫誅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閹豎搏其面。軌遂死,巖亦廢於家。遠近知與不知,皆為軌流涕。之儀,之推之弟也。

    周主之為太子也,上柱國尉遲運為宮正,數進諫,不用。又與王軌、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皆為高祖所親待,太子疑其同毀已。及軌死,運懼,私謂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禍,為之奈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為臣為子,知欲何之。且委質事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死焉可逃。足下若為身計,宜且遠之。」於是運求出為秦州總管。他日,帝託以齊王憲事讓孝伯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對曰:「臣知齊王忠於社稷,為羣小所譖,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囑微臣,唯令輔導陛下。今諫而不從,實負顧託。以此為罪,是所甘心。」帝大慚,俛首不語,命將出,賜死於家。

    時宇文神舉為幷州刺史,帝遣使就州酖殺之。尉遲運至秦州,亦以憂死。

    辛巳,周宣帝傳位於太子闡,大赦,改元大象。自稱天元皇帝,所居稱天台,冕二十四旒,車服旂鼓皆倍於前王之數。皇帝稱正陽宮,置納言、御正、諸衛等官,皆準天台。尊皇太后為天元皇太后。

    天元既傳位,驕侈彌甚,務自尊大,無所顧憚,國之儀典,率情變更。每對臣下自稱為「天」,用樽、彝、珪、瓚以飲食,令羣臣朝天台者致齋三日,清身一日。既自比上帝,不欲羣臣同己,常自帶綬,及冠通天冠,加金附蟬,顧見侍臣弁上有金蟬及王公有綬者,並令去之。不聽人有「天」、「高」、「上」、。」大「之稱,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為姜,九族稱「高祖。」者為「長祖」。又令天下車皆以渾木為輪。禁天下婦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宮人,皆黃眉墨妝。

    每召侍臣論議,唯欲興造變革,未嘗言及政事。遊戲無常,出入不節,羽儀仗衛,晨出夜還,陪侍之官,皆不堪命。自公卿以下,常被楚撻。每捶人皆以百二十為度,謂之「天杖」。其後又加至二百四十,宮人內職亦如之。後、妃、嬪、御雖被寵幸,亦多杖背。於是內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於終。

    夏五月辛亥,以襄國郡為趙國,濟南郡為陳國,武當、安富二郡為越國,上黨郡為代國,新野郡為滕國,邑各萬戶,令趙王招、陳王純、越王盛、代王達、滕王逌並之國。

    隨公楊堅私謂大將軍汝南公慶曰:「天元實無積德,視其相貌,壽亦不長。又諸藩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計,羽翮既翦,何能及遠哉。」秋七月庚寅,周以楊堅為大前疑。

    己酉,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為天皇太后。壬子,改天元皇后朱氏為天皇后,立妃元氏為天右皇后,陳氏為天左皇后,凡四後云。

    十二年春二月乙丑,周天元改制為天制,敕為天敕。壬午,尊天元皇太后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為天元聖皇太后。癸未,詔楊後與三後皆稱「太皇后」,司馬後直稱「皇后」。

    行軍總管杞公亮,天元之從祖兄也。其子西陽公溫妻尉遲氏,蜀公迥之孫,有美色,以宗婦入朝,天元飲之酒,逼而淫之。亮聞之,懼。三日,軍還至豫州,密謀襲韋孝寬並其眾,推諸父為主,鼓行而西。亮國官茹寬知其謀,先告孝寬,孝寬潛設備。亮夜將數百騎襲孝寬營,不克而走。戊子,孝寬追斬之,溫亦坐誅。天元即召其妻入宮,拜長貴妃。時周師寇淮南,韋孝寬為行軍元帥。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驅、式道為三百六十重,自應門至於赤岸澤,數十里間,幡旗相蔽,音樂俱作。又令虎賁持鈒馬上,稱警蹕。乙未,改同州宮為天成宮。庚子,還長安。詔天台侍衛之官,皆着五色及紅、紫、綠衣,以雜色為緣,名曰:「品色衣」,有大事,與公服間服之。壬寅,詔內外命婦皆執笏,其拜宗廟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將立五皇后,以問小宗伯狄道辛彥之。對曰:「皇后與天子敵體,不宜有五。」太學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嚳四妃,虞舜二妃,先代之數,何常之有。」帝大悅,免彥之官。甲辰,詔曰:「坤儀比德,土數唯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於是以陳氏為天中太皇后,尉遲妃為天左太皇后。又造下帳五,使五後各居其一,實宗廟祭器於前,自讀祝版而祭之。又以五輅載婦人,自帥左右步從。又好倒懸雞及碎瓦於車上,觀其號呼以為樂。

    夏五月,周楊後性柔婉,不妒忌,四皇后及嬪、御等咸愛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嘗譴後,欲加之罪。後進止詳閒,辭色不撓,天元大怒,遂賜後死,逼令引訣。後母獨孤氏詣閤陳謝,叩頭流血,然後得免。

    後父大前疑堅,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嘗因忿謂後曰:「必族滅爾家。」因召堅,謂左右曰:「色動,即殺之。」堅至,神色自若,乃止。內史上大夫鄭譯與堅少同學,奇堅相表,傾心相結。堅既為帝所忌,情不自安,嘗在永巷私於譯曰:「久願出藩,公所悉也,願少留意。」譯曰:「以公德望,天下歸心。欲求多福,豈敢忘也。謹即言之。」

    天元將遣譯入寇,譯請元帥。天元曰:「卿意如何。」對曰:「若定江東,自非懿戚重臣,無以鎮撫。可令隨公行,且為壽陽總管以督軍事。」天元從之。己丑,以堅為揚州總管,使譯發兵會壽陽。將行,會堅暴有足疾,不果行。

    甲午夜,天元備法駕,幸天興宮。乙未,不豫而還。小御正博陵劉昉素以狡諂得幸於天元,與御正中大夫顏之儀並見親信。天元召昉、之儀入臥內,欲屬以後事,天元瘖,不復能言。昉見靜帝幼衝,以楊堅後父有重名,遂與領內史鄭譯、御飾大夫柳裘、內史大夫杜陵韋謩、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績謀引堅輔政。堅固辭,不敢當。昉曰:「公若為,速為之。不為,昉自為也。」堅乃從之,稱受詔居中侍疾。裘,惔之孫也。

    是日,帝殂,祕不發喪。昉、譯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事。顏之儀知非帝旨,拒而不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曰:「主上升遐,嗣子衝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備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諸衛既受敕,並受堅節度。

    堅恐諸王在外生變,以千金公主將適突厥為辭,徵趙、陳、越、代、滕五王入朝。堅索符璽,顏之儀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堅大怒,命引出,將殺之,以其民望,出為西邊郡守。

    丁未,發喪。靜帝入居天台,罷正陽宮。大赦。停洛陽宮作。庚戌,尊阿史那太后為太皇太后,李太后為太帝大後,楊後為皇太后,朱後為帝太后,其陳後、元后、尉遲後併為尼。以漢王贊為上柱國、右大丞相,尊以虛名,實無所綜理。以楊堅為假黃鉞、左大丞相,秦王贄為上柱國。百官總已以聽於左丞相。

    堅初受顧命,使邗國公楊惠謂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賜令總文武事,經國任重。今欲與公共事,必不得辭。」德林曰:「願以死奉公。」堅大喜。始,劉昉、鄭譯議以堅為大冢宰,譯自攝大司馬,昉又求小冢宰。堅私問德林曰:「欲何以見處。」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不爾,無以壓眾心。」及發喪,即依此行之。以正陽宮為丞相府。

    時眾情未壹,堅引司武上士盧賁置左右。將之東宮,百官皆不知所從。堅潛令賁部伍仗衛,因召公卿謂曰:「欲求富貴者宜相隨。」往往偶語,欲有去就,賁嚴兵而至,眾莫敢動。出崇陽門,至東宮,門者拒不納。賁諭之,不去,瞋目叱之,門者遂卻,堅入。賁遂典丞相府宿衛。賁,辯之弟子也。以鄭譯為丞相府長史,劉昉為司馬,李德林為府屬。二人由是怨德林。

    內史下大夫勃海高熲,明敏有器局,習兵事,多計略,堅欲引之入府,遣楊惠諭意。熲承旨,欣然曰:「願受驅馳。縱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辭滅族。」乃以為相府司錄。

    時漢王贊居禁中,每與靜帝同帳而坐。劉昉飾美妓進贊,贊甚悅之。昉因說贊曰:「大王,先帝之弟,時望所歸,孺子幼衝,豈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羣情尚擾,王且歸第,待事寧後,入為天子,此萬全計也。」贊年少,性識庸下,以為信然,遂從之。

    堅革宣帝苛酷之政,更為寬大,刪略舊律,作《刑書要制》,奏而行之。躬履節儉,中外悅之。

    堅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問曰:「吾以庸虛,受茲顧命。天時人事,卿以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察。竊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公豈復得為箕、潁之事乎。」堅默然久之,曰:「誠如君言。」獨孤夫人亦謂堅曰:「大事已然,騎虎之勢,必不得下,勉之。」

    堅以相州總管尉遲迥位望素重,恐有異圖,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詔書召之會葬。壬子,以上柱國韋孝寬為相州總管,又以小司徒叱列長義為相州刺史,先令赴鄴,孝寬續進。

    陳王純時鎮齊州,堅使門正上士崔彭征之。彭以兩騎往止傳舍,遣人召純。純至,彭請屏左右,密有所道,遂執而鎖之,因大言曰:「陳王有罪,詔徵入朝,左右不得輒動。」其從者愕然而去。彭,楷之孫也。六月,五王皆至長安。

    周尉遲迥知丞相堅將不利於帝室,謀舉兵討之。韋孝寬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賀蘭貴齎書候韋孝寬。孝寬留貴與語以審之,疑其有變,遂稱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醫藥,密以伺之。孝寬兄子藝為魏郡守,迥遣藝迎孝寬。孝寬問迥所為,藝黨於迥,不以實對。孝寬怒,將斬之,藝懼,悉以迥謀語孝寬。孝寬攜藝西走,每至亭驛,盡驅傳馬而去,謂驛司曰:「蜀公將至,宜速具酒食。」迥尋遣儀同大將軍梁子康將數百騎追孝寬,追者至驛,輒逢盛饌,又無馬,遂遲留不進。孝寬與藝由是得免。

    堅又令候正破六韓裒詣迥諭旨,密與總管府長史晉昶等書,令為之備。迥聞之,殺昶及裒,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樓令之曰:「楊堅藉後父之勢,挾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跡,暴於行路。吾與國舅甥,任兼將相,先帝處吾如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與卿等糾合義勇,以匡國庇民,何如?」眾咸從命。迥乃自稱大總管,承製置官司。時越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國,迥奉以號令。

    甲子,堅發關中兵,以韋孝寬為行軍元帥,郕公梁士彥、樂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武川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詢等皆為行軍總管,以討迥。弘度,楷之孫。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計部中大夫楊尚希撫慰山東,至相州,聞宣帝殂,與尉遲迥發喪。尚希出,謂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視不安,將有他計。吾不去,懼及於難。」遂夜從捷徑而遁。遲明,迥覺,追之不及,遂歸長安。堅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鎮潼關。

    雍州牧畢刺王賢與五王謀殺堅,事泄,堅殺賢並其三子,掩五王之謀不問,以秦王贄為大冢宰,杞公椿為大司徒。庚子,以柱國梁睿為益州總管。

    周青州總管尉遲勤,迥之弟子也。初得迥書,表送之,尋亦從迥。迥所統相、衛、黎、洺、貝、趙、冀、瀛、滄,勤所統青、齊、膠、光、莒等州皆從之,眾數十萬。滎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潼州刺史曹孝遠各據本州,徐州總管司錄席毗羅據兗州,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蘭陵,皆應迥。懷縣永橋鎮將紇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大將軍石遜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又遣西道行臺韓長業攻拔潞州,執刺史趙威,署城人郭子勝為刺史。紇豆陵惠襲陷鉅鹿,遂圍恆州。上大將軍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烏丸尼等帥青、齊之眾圍沂州。大將軍檀讓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毗羅眾號八萬,軍於蕃城,攻陷昌慮、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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