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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迥遣使招大左輔幷州刺史李穆,穆鎖其使,封上其書。穆子士榮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陰勸穆從迥,穆深拒之。堅使內史大夫柳裘詣穆為陳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渾往布腹心。穆使渾奉尉鬥于堅曰:「願執威柄以尉安天下。」又以十三鐶金帶遺堅。十三鐶金帶者,天子之服也。堅大悅,遣渾詣韋孝寬述穆意。穆兄子崇為懷州刺史,初欲應迥。後知穆附堅,慨然太息曰:「闔家富貴者數十人,值國有難,竟不能扶傾繼絕,復何面目處天地間乎。」不得已,亦附於堅。迥子誼為朔州刺史,穆執送長安。又遣兵討郭子勝,擒之。

    迥招徐州總管源雄、東郡守于仲文,皆不從。雄,賀之曾孫。仲文,謹之孫也。迥遣宇文胄自石濟,宇文威自白馬濟河,二道攻仲文。仲文棄郡走還長安,迥殺其妻子。迥遣檀讓徇地河南,丞相堅以仲文為河南道行軍總管,使詣洛陽發兵討讓,命楊素討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堅都督中外諸軍事。

    鄖州總管司馬消難亦舉兵應迥。己酉,周以柱國王誼為行軍元帥以討消難。

    廣州刺史於顗,仲文之兄也,與總管趙文表不協。詐得心疾,誘文表,手殺之,因唱言文表與尉遲迥通。謀堅以迥未平,因勞勉之,即拜吳州總管。

    趙僭王招謀殺堅,邀堅過其第,堅齎酒殽就之。招引入寢室,招子員、貫及妃弟魯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於帷席之間,伏壯士於室後。堅左右皆不得從,唯從祖弟開府儀同大將軍弘、大將軍元胄坐於戶側。胄,順之孫也。弘、胄皆有勇力,為堅心腹。酒酣,招以佩刀刺瓜連啗堅,欲因而刺之。元胄進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訶之曰:「我與丞相言,汝何為者。」叱之使卻。胄瞋目憤氣,扣刀入衛。招賜之酒,曰:「吾豈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僞吐,將入後閤,胄恐其為變,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稱喉幹,命胄就廚取飲,胄不動。會滕王逌後至,堅降階迎之。胄耳語曰:「事勢大異,可速去。」堅曰:「彼無兵馬,何能為。」胄曰:「兵馬皆彼物,彼若先發,大事去矣。胄不辭死,恐死無益。」堅復入坐。胄聞室後有被甲聲,遽請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堅下牀趨去。招將追之,胄以身蔽戶,招不得出。堅及門,胄自後至。招恨不時發,彈指出血。壬子,堅誣招與越野王盛謀反,皆殺之,及其諸子。賞賜元胄,不可勝計。周室諸王數欲伺隙殺堅,都督臨涇李圓通常保護之,由是得免。

    周韋孝寬軍至永橋城,諸將請先攻之,孝寬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損我兵威。今破其大軍,此何能為。」於是引軍壁於武陟。尉遲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帥眾十萬入武德,軍於沁東。會沁水漲,孝寬與迥隔水相持不進。

    孝寬長史李詢密啓丞相堅云:「梁士彥、宇文忻、崔弘度並受尉遲迥饟金,軍中慅慅,人情大異。」堅深以為憂,與內史上大夫鄭譯謀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與諸將皆國家貴臣,未相服從,今正以挾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異,後所遣者安知其能盡腹心邪。又,取金之事,虛實難明。今一旦代之,或懼罪逃逸。若加縻縶,則自鄖公以下莫不驚疑。且臨敵易將,此燕、趙之所以敗也。如愚所見,但遣公一腹心,明於智略,素為諸將所信服者,速至軍所,使觀其情僞。縱有異意,必不敢動,動亦能制之矣。」堅大悟曰:「公不發此言,幾敗大事。」乃命少內史崔仲方往監諸軍,為之節度。仲方,猷之子也,辭以父在山東。又命劉昉、鄭譯,昉辭以未嘗為將,譯辭以母老。堅不悅。府司錄高熲請行,堅喜,遣之。熲受命亟發,遣人辭母而已。自是堅措置軍事,皆與李德林謀之。時軍書日以百數,德林口授數人,文意百端,不加治點。

    司馬消難以鄖、隨、溫、應、土、順、沔、儇、嶽九州島及魯山等八鎮來降,遣其子永為質以求援。八月己未,詔以消難為大都督、總督九州八鎮諸軍事、司空,賜爵隨公。庚申,詔鎮西將軍樊毅進督沔、漢諸軍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帥眾趣歷陽,超武將軍陳慧紀為前軍都督,趣南兗州。

    周益州總管王謙亦不附丞相堅,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漢川不得進,堅即以睿為行軍元帥以討謙。

    梁世宗使中書舍人柳莊奉書入周,丞相堅執莊手曰:「孤昔以開府從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時難,猥蒙顧託。梁主弈葉委誠朝廷,當相與共保歲寒。」時諸將競勸梁主舉兵,與尉遲迥連謀,以為「進可以盡節周氏,退可以席捲山南」。梁主疑未決。會莊至,具道堅語,且曰:「昔袁紹、劉表、王凌、諸葛誕皆一時雄傑,據要地,擁強兵,然功業莫就,禍不旋踵者,良由魏、晉挾天子,保京都,仗大順以為名故也。今尉遲迥雖曰舊將,昏耄已甚。司馬消難、王謙,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將相,多為身計,競效節於楊氏。以臣料之,迥等終當覆滅,隨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觀其變。」梁主深然之,眾議遂止。

    高熲至軍,為橋於沁水。尉遲惇於上流縱火栰,熲豫為土狗以御之。惇布陳二十餘里,麾兵少卻,欲待孝寬軍半渡而擊之。孝寬因其卻,鳴鼓齊進。軍既渡,熲命焚橋,以絕士卒反顧之心。惇兵大敗,單騎走,孝寬乘勝進追至鄴。

    庚午,迥與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將其卒十三萬陳於城南,迥別統萬人皆綠巾錦襖,號曰:「黃龍兵」。迥弟勤帥眾五萬,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騎先至。迥素習軍旅,老猶被甲臨陳,其麾下兵皆關中人,為之力戰。孝寬等軍不利而卻。鄴中士民觀戰者數萬人,行軍總管宇文忻曰:「事急矣,吾當以詭道破之。」乃先射觀者,觀者皆走,轉相騰籍,聲如雷霆。忻乃傳呼曰:「賊敗矣。」眾復振,因其擾而乘之,迥軍大敗,走保鄴城。孝寬縱兵圍之,李詢及思安伯代人賀婁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先適迥子為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樓,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迥曰:「頗相識不。今日各圖國事,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謹遏亂兵,不許侵辱。事勢如此,早為身計,何所待也。」迥擲弓於地,罵左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頭。」弘升斬之。軍士在小城中者,孝寬盡坑之。勤、惇、祐東走青州,未至,開府儀同大將軍郭衍追獲之。丞相堅以勤初有誠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縛歸罪,堅復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御正崔達拏為長史。達拏,暹之子也,文士無籌略,舉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敗。

    于仲文軍至蓼隄,去梁郡七里。檀讓擁眾數萬,仲文以羸師挑戰而僞北,讓不設備,仲文還擊,大破之,生獲五千餘人,斬首七百級。進攻梁郡,迥守將劉子寬棄城走。仲文進擊曹州,獲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讓以餘眾屯成武,仲文襲擊,破之,遂拔成武。迥將席毗羅眾十萬,屯沛縣,將攻徐州。其妻子在金鄉,仲文遣人詐為毗羅使者,謂金鄉城主徐善淨曰:「檀讓明日午時至金鄉,宣蜀公令,賞賜將士。」金鄉人皆喜。仲文簡精兵僞建迥旗幟,倍道而進。善淨望見,以為檀讓,出迎謁。仲文執之,遂取金鄉。諸將多勸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毗羅起兵之所,當寬其妻子,其兵自歸。如即屠之,彼望絕矣。」眾皆稱善。於是毗羅恃眾來薄官軍,仲文設伏擊之,毗羅軍大潰,爭投洙水死,水為之不流。獲檀讓,檻送京師。斬毗羅,傳首。

    韋孝寬分兵討關東叛者,悉平之。堅徙相州於安陽,毀鄴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梁主聞迥敗,謂柳莊曰:「若從眾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堅之初得政也,待黃公劉昉、沛公鄭譯甚厚,賞賜不可勝計,委以心膂,言無不從,朝野傾屬,稱為「黃、沛」。二人皆恃功驕恣,溺於財利,不親職務。及辭監軍,堅始疏之,恩禮漸薄。高熲自軍所還,寵遇日隆。時王謙、司馬消難未平,堅憂之,忘寢與食。而昉逸遊縱酒,相府事多遺落。堅乃以高熲代昉為司馬,不忍廢譯,陰敕官屬不得白事於譯。譯猶坐聽事,無所關預,惶懼,頓首求解職,堅猶以恩禮慰勉之。

    周王誼帥四總管至鄖州,司馬消難擁其眾,以魯山、甑山二鎮來奔。

    九月庚戌,以隋世子勇為洛州總管、東京小冢宰,總統舊齊之地。壬子,以左丞相堅為大丞相,罷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周丞相堅殺陳惑王純及其子。周梁睿將步騎二十萬討王謙。謙分命諸將據險拒守,睿奮擊,屢破之,蜀人大駭。謙遣其將達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帥眾十萬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戰士不過二千,總管昌黎豆盧勣晝夜拒守,凡四旬,時出奇兵擊惎等,破之。會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劍閣入,進逼成都。謙令達奚惎、乙弗虔城守,親帥精兵五萬,背城結陳。睿擊之,謙戰敗,將入城,惎、虔以城降。謙將麾下三十騎走新都,新都令王寶執之。戊寅,睿斬謙及高阿那肱,劍南平。

    十二月甲子,周以大丞相堅為相國,總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號,進爵為王,以安陸等二十郡為隋國。贊拜不名,備九錫之禮。堅受王爵、十郡而已。

    十三年春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國、百揆、九錫之命,建臺,置官。丙辰,詔進王妃獨孤氏為王后,世子勇為太子。開府儀同大將軍庾季才勸隋王宜以今月甲子應天受命。太傅李穆、開府儀同大將軍盧賁亦勸之。於是周主下詔,遜居別宮。甲子,命兼太傅杞公椿奉冊,大宗伯趙煚奉皇帝璽紱,禪位於隋。隋王冠遠遊冠,受冊璽,改服紗帽、黃袍,入御臨光殿,服袞冕,如元會之儀。大赦,改元開皇。命有司奉冊祠於南郊。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鎮洛陽。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賜之孫也,女為太子妃。

    少內史崔仲方勸隋主除周六官,依漢、魏之舊,從之。置三師、三公及尚書、門下、內史、祕書、內侍五省,御史、都水二臺,太常等十一寺,左、右衛等十二府,以分司統職。又置上柱國至都督十一等勳官,以酧勤勞,特進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聲者。改侍中為納言。以相國司馬高熲為尚書左僕射,兼納言,相國司錄京兆虞慶則為內史監,兼吏部尚書,相國內郎李德林為內史令。

    乙丑,追尊皇考為武元皇帝,廟號太祖,皇妣呂氏為元明皇后。丙寅,修廟、社。立王后獨孤氏為皇后,王太子勇為皇太子。丁卯,以大將軍趙煚為尚書右僕射。己巳,封周靜帝為介公,周氏諸王皆降爵為公。

    初,劉、鄭矯詔以隋主輔政,楊後雖不預謀,然以嗣主幼衝,恐權在他族,聞之甚喜。後知其父有異圖,意頗不平,形於言色。及禪位,憤惋逾甚。隋主內甚愧之,改封樂平公主。久之,欲奪其志,公主誓不許,乃止。

    隋主與周載下大夫北平榮建緒有舊,隋主將受禪,建緒為息州刺史,將之官,隋主謂曰:「且躊躇,當共取富貴。」建緒正色曰:「明公此旨,非僕所聞。」及即位來朝,帝謂之曰:「卿亦悔不。」建緒稽首曰:「臣位非徐廣,情類楊彪。」帝笑曰:「朕雖不曉書語,亦知卿此言不遜。」

    上柱國竇毅之女聞隋受禪,自投堂下,撫膺太息曰:「恨我不為男子,救舅氏之患。」毅及襄陽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滅吾族。」毅由是奇之。及長,以適唐公李淵。淵,昞之子也。

    虞慶則勸隋主盡滅宇文氏,高熲、楊惠亦依違從之。李德林固爭,以為不可。隋主作色曰:「君書生,不足與議此。」於是周太祖孫譙公幹憚、冀公絢、閔帝子紀公湜、明帝子豐阝公貞、宋公實、高祖子漢公贊、秦公贄、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兌、荊公元、宣帝子萊公衍、郢公述皆死。德林由是品位不進。

    始興王謀逆

    陳宣帝大建十三年冬十二月,始興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與太子異母,母曰彭貴人。叔陵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險。新安王伯固以善諧謔,有寵於上及太子,叔陵疾之,陰求其過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為揚州刺史,事務多關涉。省閤執事,承意順旨,即諷上進用之,微致違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憚之,乃諂求其意。叔陵好發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從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圖不軌。伯固為侍中,每得密語,必告叔陵。

    十四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與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併入侍疾。叔陵陰有異志,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甲寅,上殂。倉猝之際,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劍。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劍以進,叔陵怒。叔堅在側,聞,之疑有變,伺其所為。乙卯,小斂,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剉藥刀斫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母柳皇后走來救之,又斫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奮得免。叔堅手搤叔陵,奪去其刀,仍牽就柱,以其褶袖縛之。時吳媼已扶太子避賊,叔堅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多力,奮袖得脫,突走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召左右斷青溪道,赦東城囚以充戰士,散金帛賞賜,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仍自被甲,着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又召諸王將帥,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叔陵指揮。叔陵兵可千人,欲據城自守。

    時眾軍並緣江防守,臺內空虛。叔堅白柳後,使太子舍人河內司馬申以太子命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入見,受敕,帥馬步數百趣東府,屯城西門。叔陵惶恐,遣記室韋諒送其鼓吹與摩訶,謂之曰:「事捷,必以公為臺鼎。」摩訶紿報之曰:「須王心膂節將自來,方敢從命。」叔陵遣其所親戴溫、譚騏驎詣摩訶,摩訶執以送臺,斬其首,徇東城。

    叔陵自知不濟,入內,沈其妃張氏及寵妾十人於井,帥步騎數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楊路,為臺軍所邀。伯固見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馳騎拔刃追之,伯固復還,叔陵部下多棄甲潰去。摩訶馬容陳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陳仲華就斬其首,伯固為亂兵所殺,自寅至己乃定。叔陵諸子並賜死,伯固諸子宥為庶人。韋諒及前衡陽內史彭暠、諮議參軍兼記室鄭信、典籤俞公喜並伏誅。暠,叔陵舅也。信、諒有寵於叔陵,常參謀議。諒,粲之子也。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癸亥,以長沙王叔堅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蕭摩訶為車騎將軍、南徐州刺史,封綏遠公。始興王叔陵家金帛累鉅萬,悉以賜之。以司馬申為中書通事舍人。

    乙丑,尊皇后為皇太后。時帝病創,臥承香殿,不能聽政。太后居柏梁殿,百司眾務,皆決於太后,帝創愈乃歸政焉。丁卯,封皇弟叔重為始興王,奉昭烈王祀。秋九月丙午,以長沙王叔堅為司空,將軍、刺史如故。

    長城公至德元年。初,上病創,不能視事,政無大小,皆決於長沙王叔堅,權傾朝廷。叔堅頗驕縱,上由是忌之。都官尚書山陰孔範、中書舍人施文慶皆惡叔堅而有寵於上,日夕求其短,構之於上。上乃即叔堅驃騎將軍本號,用三司之議,出為江州刺史,以祠部尚書江總為吏部尚書。秋八月,長沙王叔堅未之江州,復留為司空,實奪之權。冬十二月丙辰,司空長沙王叔堅免。叔堅既失恩,心不自安,乃為厭媚,醮日月以求福。或上書告其事,帝召叔堅,囚於西省,將殺之,令近侍宣敕數之。叔堅對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親媚耳。臣既犯天憲,罪當萬死。臣死之日,必見叔陵,願宣明詔,責之於九泉之下。」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滅陳

    陳宣帝太建十三年春,隋主既受周禪,三月戊子,以上開府儀同三司賀若弼為吳州總管,鎮廣陵。和州刺史河南韓擒虎為廬州總管,鎮廬江。隋主有併吞江南之志,問將帥於高熲,熲薦弼與擒虎,故置於南邊,使潛為經略。

    長城公至德二年。上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其窗牖、壁帶、縣楣、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暫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

    上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並復道交相往來。又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修容並有寵,迭遊其上。以宮人有文學者袁大舍等為女學士。僕射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餘人,侍上游宴後庭,無復尊卑之序,謂之「狎客」。上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採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分部迭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抵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

    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上見而說之,得幸,生太子深。貴妃髮長七尺,其光可鑑,性敏慧,有神彩,進止閒華,每瞻視眄睞,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顏色,引薦諸宮女,後宮咸德之,競言其善。又有厭魅之術,常置淫祀於宮中,聚女巫鼓舞。上怠於政事,百司啓奏,並因宦者蔡脫兒、李善度進請。上倚隱囊,置張貴妃於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併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貴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宦官近習,內外連結,援引宗戚,縱橫不法,賣官、鬻獄,貨賂公行。賞罰之命,不出於外。大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於是孔、張之權,薰灼四方,大臣執政,皆從風諂附。

    孔範與孔貴嬪結為兄妹。上惡聞過失,每有惡事,孔範必曲為文飾,稱揚讚美,由是寵遇優渥,言聽計從。羣臣有諫者,輒以罪斥之。中書舍人施文慶,頗涉書史,嘗事上於東宮,聰敏強記,明閒吏職,心算口占,應時條理,由是大被親倖。又薦所善吳興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雲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為中書舍人。客卿有口辯,頗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舊制,軍人、士人並無關市之稅。上盛修宮室,窮極耳目,府庫虛空,有所興造,恆苦不給,客卿奏請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徵,而又增重其舊。於是以陽惠朗為太市令,暨慧景為尚書金、倉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領,毫釐不差。然皆不達大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士民嗟怨。客卿總督之,每歲所入,過於常格數十倍。上大悅,益以施文慶為知人,尤加親重,小大眾事,無不委任。轉相汲引,珥貂蟬者五十人。

    孔範自謂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上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深見遠慮,豈其所知。」上以問施文慶,文慶畏範,亦以為然,司馬申覆贊之。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奪任忠部曲以配範及蔡徵。由是文武解體,以至覆滅。

    三年。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於東宮,及即位,遷祕書監、右衛將軍兼中書通事舍人,負才使氣,人多怨之。施文慶、沈客卿共譖縡受高麗使金,上收縡下獄。縡於獄中上書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慾,遠諂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宇,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大神,專媚淫昏之鬼。小人在側,宦豎弄權,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後宮曳綺繡,廄馬餘菽粟,百姓流離,殭屍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臣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書奏,上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不。」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慶窮治其事,遂賜死獄中。上每當郊祀,常稱疾不行,故縡言及之。

    禎明元年。初,隋主受禪以來,與陳鄰好甚篤,每獲陳諜,皆給衣馬禮遣之,而高宗猶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師入寇。會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師,遣使赴吊,書稱姓名頓首。帝答之益驕,書末云:「想彼統內如此宜,宇宙清泰。」隋主不悅,以示朝臣。上柱國楊素以為「主辱臣死」,再拜請罪。

    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對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守禦,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陸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

    於是楊素、賀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勱、虢州刺史崔仲方等爭獻平江南之策。仲方上書曰:「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度計。益、信、襄、荊、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為水戰之具。蜀、漢二江是其上流,水路衝要,必爭之所。賊雖於流頭、荊門、延州、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湓城置船,然終聚漢口、峽口,以水戰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橫渡。如擁眾自衛,上江水軍鼓行以前。彼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為固,徒有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為基州刺史。

    及受蕭巖等降,隋主益忿,謂高熲曰:「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柹於江曰:「若彼懼而能改,吾復何求。」

    楊素在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拍竿,並高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次曰:「黃龍」,置兵百人。自餘平乘、舴艋等,各有等差。

    晉州刺史皇甫續將之官,稽首言陳有三可滅。帝問其狀,對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無道,二也。納叛臣蕭巖,於我有詞,三也。陛下若命將出師,臣願展絲髮之效。」隋主勞而遣之。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草久塞,忽然自開。帝惡之,乃自賣於佛寺為奴以厭之。又於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級浮圖,未畢,火從中起而焚之。

    吳興章華,好學,善屬文,朝臣以華素無伐閱,競排詆之,除大市令。華鬱鬱不得志,上書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克復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於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復遊於姑蘇矣。」帝大怒,即日斬之。先是,陳徵梁主入朝,梁叔父安平王巖、弟義興王瓛來奔。

    二年春正月,遣散騎常侍袁雅等聘於隋,又遣散騎常侍九江周羅睺將兵屯峽口,侵隋峽州。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騎常侍程尚賢等來聘。戊寅,隋主下詔曰:「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險,劫奪閭閻,資產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志。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盪疆場,晝伏夜游,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又送璽書暴帝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外。

    冬十月己未,隋置淮南行省於壽春,以晉王廣為尚書令。帝遣兼散騎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騎常侍許善心聘於隋。隋人留於客館,琬等屢請還,不聽。甲子,隋以出師,有事於太廟。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皆為行軍元帥。廣出六合,俊出襄陽,素出永安,荊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蘄州刺史王世積出蘄春,廬州總管韓擒虎出廬江,吳州總管賀若弼出廣陵,青州總管弘農燕榮出東海。凡總管九十,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度。東接滄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以左僕射高熲為晉王元帥長史,右僕射王韶為司馬,軍中事皆取決焉。區處支度,無所凝滯。

    十一月丁卯,隋主親餞將士。乙亥,至定城,陳師誓眾。十二月,隋軍臨江。高熲謂行臺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茲大舉,江東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嘗聞郭璞有言江東分王三百年,復與中國合,今此數將周,一也。主上恭儉勤勞,叔寶荒淫驕侈,二也。國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總為相,唯事詩酒,拔小人施文慶,委以政事,蕭摩訶、任蠻奴為大將,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無德而小,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勢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而失彼,四也。席捲之勢,事在不疑。」熲忻然曰:「得君言成敗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學相期,不意籌略乃爾。」

    秦王俊督諸軍屯漢口,為上流節度。詔以散騎常侍周羅睺都督巴峽緣江諸軍事以拒之。楊素引舟師下三峽,軍至流頭灘。將軍戚昕以青龍百餘艘、兵數千人守狼尾灘,地勢險峭,隋人患之。素曰:「勝負大計,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見我虛實,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親帥黃龍數千艘銜枚而下,遣開府儀同三司王長襲引步卒自南岸擊昕別柵,大將軍劉仁恩帥甲騎自北岸趣白沙,遲明而至,擊之,昕敗走。悉俘其眾,勞而遣之,秋毫不犯。素帥水軍東下,舟艫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皆懼,曰:「清河公即江神也。」江濱鎮戍聞隋軍將至,相繼奏聞,施文慶、沈客卿並抑而不言。

    初,上以蕭巖、蕭瓛,梁之宗室,擁眾來奔,心忌之,故遠散其眾,以巖為東揚州刺史,瓛為吳州刺史,使領軍任忠出守吳興郡,以襟帶二州。使南平王嶷鎮江州,永嘉王彥鎮南徐州。尋召二王赴明年元會,命緣江諸防船艦悉從二王還都,為威勢以示梁人之來者。由是江中無一斗船,上流諸州兵皆阻楊素軍,不得至。

    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據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羣臣少恩,恐不為用,無可任者,乃擢施文慶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仍徵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事,然懼出外之後,執事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卿以自代。

    未發間,二人共掌機密。護軍將軍樊毅言於僕射袁憲曰:「京口、採石俱是要地,各須銳兵五千,並出金翅二百,緣江上下,以為防備。」憲及驃騎將軍蕭摩訶皆以為然,乃與文武羣臣共議,請如毅策。施文慶恐無兵從已,廢其述職,而客卿又利文慶之任,已得專權,俱言於朝曰:「必有議論,不假面陳,但作文啓,即為通奏。」憲等以為然,二人齎啓入白。帝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

    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殷勤奏請,至於再三。文慶曰:「元會將逼,南郊之日,太子多從,今若出兵,事便廢闕。」帝曰:「今且出兵。若北邊無事,因以水軍從郊,何為不可。」又曰:「如此則聲聞鄰境,便謂國弱。」後又以貨動江總,總內為之遊說,帝重違其意,而迫羣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總又抑憲等,由是議久不決。帝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為者邪。」都官尚書孔範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隋軍豈能飛渡邪。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帝笑以為然,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隋文帝開皇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陳主朝會羣臣,大霧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陳主昏睡,至哺時乃寤。是日,賀若弼自廣陵引兵濟江。先是,弼以老馬多買陳船而匿之,買弊船五六十艘,置於瀆內。陳人覘之,以為內國無船。弼又請緣江防人每交代之際,必集廣陵,於是大列旗幟,營幕被野。陳人以為隋兵大至,急發兵為備,既知防人交代,其眾復散。後以為常,不復設備。又使兵緣江時獵,人馬喧噪。故弼之濟江,陳人不覺。韓擒虎將五百人自橫江宵濟採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晉王廣帥大軍屯六合鎮桃葉山。

    丙寅,採石戍主徐子建馳啓告變。丁卯,召公卿入議軍旅。戊辰,陳主下詔曰:「犬羊陵縱,侵竊郊畿,蜂蠆有毒,宜時掃定。朕當親御六師,廓清八表,內外並可戒嚴。」以驃騎將軍蕭摩訶、護軍將軍樊毅、中領軍魯廣達併為都督,司空司馬消難、湘州刺史施文慶併為大監軍。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帥舟師出白下,散騎常侍皋文奏將兵鎮南豫州。重立賞格,僧、尼、道士盡令執役。

    庚午,賀若弼攻拔京口,執南徐州刺史黃恪。弼軍令嚴肅,秋毫不犯,有軍士於民間酤酒者,弼立斬之。所俘獲六千餘人,弼皆釋之,給糧勞遣,付以敕書,令分道宣諭。於是所至風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攝行南豫州事。辛未,韓擒虎進攻姑孰,半日拔之,執巡及其家口。皋文奏敗還。江南父老素聞擒虎威信,來謁軍門者晝夜不絕。

    魯廣達之子世貞在新蔡,與其弟世雄及所部降於擒虎,遣使致書招廣達。廣達時屯建康,自劾,詣廷尉請罪。陳主慰勞之,加賜黃金,遣還營。樊猛與左衛將軍蔣元遜將青龍八十艘於白下游奕,以御六合兵。陳主以猛妻子在隋軍,懼有異志,欲使鎮東大將軍任忠代之,令蕭摩訶徐諭猛,猛不悅,陳主重傷其意而止。

    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弼分兵斷曲阿之衝而入。陳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蕭摩訶屯樂遊苑,樊毅屯耆闍寺,魯廣達屯白土岡,忠武將軍孔範屯寶田寺。己卯,任忠自吳興入赴,仍屯朱雀門。

    辛未,賀若弼進據鐘山,頓白土岡之東。晉王廣遣總管杜彥與韓擒虎合軍,步騎二萬屯於新林。蘄州總管王世積以舟師出九江,破陳將紀頊於蘄口,陳人大駭,降者相繼。晉王廣上狀,帝大悅,宴賜羣臣。

    時建康甲士尚十餘萬人。陳主素怯懦,不達軍事,唯晝夜啼泣,臺內處分,一以委施文慶。文慶既知諸將疾已,恐其有功,乃奏曰:「此等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機,那可專信。」由是諸將凡有啓請,率皆不行。

    賀若弼之攻京口也,蕭摩訶請將兵逆戰,陳主不許。及弼至鐘山,摩訶又曰:「弼懸軍深入,壘塹未堅,出兵掩襲,可以必克。」又不許。陳主召摩訶、任忠等於內殿議軍事,忠曰:「兵法,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足食足兵,宜固守臺城,緣淮立柵,北軍雖來,勿與交戰。分兵斷江路,無令彼信得通。給臣精兵一萬,金翅三百艘,下江徑掩六合。彼大軍必謂其渡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與臣舊相知悉,今聞臣往,必皆景從。臣復揚聲欲往徐州,斷彼歸路,則諸軍不擊自去。待春水既漲,上江周羅睺等眾軍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陳主不能從。明日,欻然曰:「兵久不決,令人腹煩,可呼蕭郎一出擊之。」任忠叩頭苫請勿戰。孔範又奏「請作一決,當為官勒石燕然。」陳主從之,謂摩訶曰:「公可為我一決。」摩訶曰:「從來行陣,為國為身,今日之事,兼為妻子。」陳主多出金帛賦諸軍以充賞。甲申,使魯廣達陳於白土岡,居諸軍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範又次之,蕭摩訶軍最在北。諸軍南北亙二十里,首尾進退不相知。

    賀若弼將輕騎登山,望見眾軍,因馳下,與所部七總管楊牙、員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陳以待之。陳主通於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意。唯魯廣達以其徒力戰,與弼相當。隋師退走者數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縱煙以自隱,窘而復振。陳兵得人頭,皆走獻陳主求賞。弼知其驕惰,更引兵趣孔範。範兵暫交即走,陳諸軍顧之,騎卒亂潰,不可復止,死者五千人。員明擒蕭摩訶送於弼,弼命牽斬之,摩訶顏色自若,乃釋而禮之。

    任忠馳入臺見陳主言敗狀,曰:「官好住,臣無所用力矣。」陳主與之金兩縢,使募人出戰。忠曰:「陛下唯當具舟楫,就上流眾軍,臣以死奉衛。」陳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宮人裝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時韓擒虎自新林進軍,忠已帥數騎迎降於石子岡。領軍蔡徵守朱雀航,聞擒虎將至,眾懼而潰。忠引擒虎軍直入朱雀門,陳人慾戰,忠揮之曰:「老夫尚降,諸軍何事。」眾皆散走。於是城內文武百司皆遁出,唯尚書僕射袁憲在殿中,尚書令江總等數人居省中。陳主謂袁憲曰:「我從來接遇卿不勝餘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

    陳主遑遽,將避匿,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願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陳主不從,下榻馳去,曰:「鋒刃之下,未可交當,吾自有計。」從宮人十餘出後堂景陽殿,將自投於井,憲苦諫,不從。後閤舍人夏侯公韻以身蔽井,陳主與爭,久之,乃得入。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沈後居處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閉閤而坐,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閤而入,深安坐,勞之曰:「戎旅在塗,不至勞也。」軍士咸致敬焉。時陳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餘人,陳主恐其為變,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總督之,又陰為之備。及臺城失守,相帥出降。

    賀若弼乘勝至樂遊苑,魯廣達猶督餘兵苦戰不息,所殺獲數百人。會日暮,乃解甲,面臺再拜慟哭,謂眾曰:「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諸門衛皆走,弼夜燒北掖門入。聞韓擒虎已得陳叔寶,呼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慄,向弼再拜。弼謂之曰:「小國之君,當大國之卿,拜乃禮也。入朝不失作歸命侯,無勞恐懼。」既而恥功在韓擒虎後,與擒虎相訽,挺刃而出,欲令蔡徵為叔寶作降箋,命乘騾車歸已,事不果。弼置叔寶於德教殿,以兵衛守。

    高熲先入建康,熲子德弘為晉王廣記室,廣使德弘馳詣熲所,令留張麗華。熲曰:「昔太公蒙面以斬妲己,今豈可留麗華。」乃斬之於青溪。德弘還報,廣變色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必有以報高公矣。」由是恨熲。

    丙戌,晉王廣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曲為諂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賦厚斂以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朗、刑法監徐析、尚書都令史暨慧皆為民害,斬於石闕下,以謝三吳。使高熲與元帥府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天下皆稱廣,以為賢。矩,讓之之弟子也。

    廣以賀若弼先期決戰,違軍令,收以屬吏。上驛召之,詔廣曰:「平定江表,弼與韓擒虎之力也。」賜物萬段。又賜弼與擒虎詔,美其功。

    開府儀同三司王頒,僧辯之子也,夜發陳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既而自縛歸罪於晉王廣,廣以聞,上命赦之。詔陳高祖、世祖、高宗陵,總給五戶分守之。

    上遣使以陳亡告許善心,善心衰服號哭於西階之下,籍草東向坐三日,敕書唁焉。明日,有詔就館,拜通直散騎常侍,賜衣一襲。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服,復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詔。明日,乃朝,伏泣於殿下,悲不能興。上顧左右曰:「我平陳國,唯獲此人。既能懷其舊君,即我之誠臣也。」敕以本官直門下省。

    陳水軍都督周羅睺與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六總管水陸十餘萬屯漢口,不得進,相持逾月。陳荊州刺史陳慧紀遣南康內史呂忠肅屯岐亭,據巫峽,於北岸鑿巖,綴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肅竭其私財以充軍用。楊素、劉仁恩奮兵擊之,四十餘戰,忠肅守險力爭,隋兵死者五千餘人,陳人盡取其鼻以求功賞。既而隋師屢捷,獲陳之士卒,三縱之。忠肅棄柵而遁,素徐去其鎖。忠肅復據荊門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餘艦,遂大破之,俘甲士三千餘人,忠肅僅以身免。陳信州刺史顧覺屯安蜀城,棄城走。陳慧紀屯公安,悉燒其儲蓄,引兵東下。於是巴陵以東無復城守者。陳慧紀帥將士三萬人,樓船千餘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為秦王俊軍所拒,不得前。是時,陳晉熙王叔文罷湘州還,至巴州,慧紀推叔文為盟主。而叔文已帥巴州刺史畢寶等致書請降於俊,俊遣使迎勞之。會建康平,晉王廣命陳叔寶手書招上江諸將,使樊毅詣周羅睺,陳慧紀子正業詣慧紀諭指。時諸城皆解甲,羅睺乃與諸將大臨三日,放兵散,然後詣俊降。陳慧紀亦降,上江皆平。楊素下至漢口,與俊會。王世積在蘄口,聞陳已亡,移書告諭江南諸郡,於是江州司馬黃偲棄城走,豫章等諸郡太守皆詣世積降。

    癸巳,詔遣使者巡撫陳州郡。二月乙未,廢淮南行臺省。

    陳吳州刺史蕭瓛能得物情,陳亡,吳人推瓛為主。右衛大將軍武川宇文述帥行軍總管元契、張默言等討之。落叢公燕榮以舟師自東海至,亦受述節度。陳永新侯陳君範自晉陵奔瓛,並軍拒述。述軍且至,瓛立陣於晉陵城東,留兵拒述,遣其將王褒守吳州,自義興入太湖,欲掩述後。述進破其柵,回兵擊瓛,大破之。又遣兵別道襲吳州,王褒衣道士服棄城走。瓛以餘眾保包山,燕榮擊破之。瓛將左右數人匿民家,為人所執。述進至奉公埭,陳東揚州刺史蕭巖以會稽降,與瓛皆送長安,斬之。

    楊素之下荊門也,遣別將龐暉將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將士,莫有固志,刻日請降。刺史岳陽王叔慎,年十八,置酒會文武僚吏。酒酣,叔慎嘆曰:「君臣之義,盡於此乎。」長史謝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興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諸軍獨非陳國之臣乎。今天下有難,實致命之秋也。縱其無成,猶見臣節,青門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眾咸許諾,乃刑牲結盟,仍遣人詐奉降書於龐暉。暉信之,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暉至,執之以徇,並其眾皆斬之。叔慎坐於射堂,招合士眾,數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陽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鄔居業皆請舉兵助之。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將兵適至,與行軍總管劉仁恩共擊之。叔慎遣其將陳正理與樊通拒戰,兵敗。胄乘勝入城,擒叔慎,仁恩破鄔居業於橫橋,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斬於漢口。

    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共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為主,號「聖母」,保境拒守。詔遣柱國韋洸等安撫嶺外,陳豫章太守徐璒據南康拒之,洸等不得進。晉王廣遣陳叔寶遺夫人書,諭以國亡,使之歸隋。夫人集首領數千人,盡日慟哭、遣其孫馮魂帥眾迎洸。洸擊斬徐璒,入至廣州,說諭嶺南,諸州皆定。表馮魂為儀同三司,冊洗氏為宋康郡夫人。洸,敻之子也。

    衡州司馬任環勸都督王勇據嶺南,求陳氏子孫立以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來降,環棄官去。環,忠之弟子也。

    於是陳國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縣四百。詔建康城邑宮室,並平蕩耕墾,更於石頭城置蔣州。晉王廣班師,留王韶鎮石頭,委以後事。

    三月己巳,陳叔寶與其王公百司發建康,詣長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絕。帝命權分長安士民宅以俟之,內外修整,遣使迎勞,陳人至者如歸。夏四月已亥,帝幸驪山親勞旋師。乙巳,諸軍凱入,獻俘於太廟。陳叔寶及諸王、侯、將、相併乘輿服御、天文圖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鐵騎圍之,從晉王廣、秦王俊入,列於殿廷。拜廣為太尉,賜輅車、乘馬、袞冕之服、玄圭、白璧。丙午,帝坐廣陽門觀,引陳叔寶於前,及太子、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馬消難以下至尚書郎凡二百餘人,帝使納言宣詔勞之。次使內史令宣詔,責以君臣不能相輔,乃至滅亡。叔寶及其羣臣並愧懼,伏地屏息,不能對。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馬消難,與消難結為兄弟,情好甚篤,帝每以叔父禮事之。及平陳,消難至,特免死,配為樂戶。二旬而免,猶以舊恩引見,尋卒於家。魯廣達追傷本朝淪覆,得疾不療,憤慨而卒。

    庚戌,帝御廣陽門,宴將士,自門外夾道列布帛之積,達於南郭,班賜各有差,凡用三百餘萬段。故陳之境內,給復十年,餘州免其年租賦。

    樂安公元諧進曰:「陛下威德遠被,臣前請以突厥可汗為候正,陳叔寶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帝曰:「朕平陳國,本以除逆,非欲夸誕。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寶昏醉,寧堪驅使。」諧默然而退。

    辛酉,進楊素爵為越公,以其子玄感為儀同三司,元獎為清河郡公,賜物萬段,粟萬石,命賀若弼登御坐,賜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國,進爵宋公。仍各加賜金寶及陳叔寶妹為妾。

    賀若弼、韓擒虎爭功於帝前。弼曰:「臣在蔣山死戰,破其銳卒,擒其驍將,震揚威武,遂平陳國。韓擒虎略不交陳,豈臣之比。」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與弼同時合勢以取僞都,弼乃敢先期,逢賊遂戰,致令將士傷死甚多。臣以輕騎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蠻奴,執陳叔寶,據其府庫,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門,臣啓關而納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與臣相比。」帝曰:「二將俱為上勳。」於是進擒虎位上柱國,賜物八千段。有司劾擒虎放縱士卒,淫污陳宮,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熲上柱國,進爵齊公,賜物九千段。帝勞之曰:「公伐陳後,人言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所能間也。」帝從容命熲與賀若弼論平陳事。熲曰:「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臣文吏耳,焉敢與大將論功。」帝大笑,嘉其有讓。帝之伐陳也,使高熲問方略於上儀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晉王廣。至是,帝賞其功,授柱國,封郡公,賞物三千段。已宣敕訖,或說高熲曰:「今歸功於李德林,諸將必當憤惋,且後世觀公有若虛行。」熲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后為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事,鎮廣陵。晉王廣還幷州。

    晉王廣之戮陳五佞也,未知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王儀、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長安,事並露。乙未,帝暴其過惡,投之邊裔,以謝吳越之人。瑳刻薄貪鄙,忌害才能,儀傾巧側媚,獻二女以求親暱,瓘險慘苛酷,發言邪諂,故同罪焉。

    帝給賜陳叔寶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雲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監者又言:「叔寶常醉,罕有醒時。」帝問:「飲酒幾何。」對曰:「與其子弟日飲一石。」帝大驚,使節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爾,何以過日。」帝以陳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為非,乃分置邊州,給田業使為生,歲時賜衣服以安全之。

    詔以陳尚書令江總為上開府儀同三司,僕射袁憲、驃騎蕭摩訶、領軍任忠皆為開府儀同三司,吏部尚書吳興姚察為祕書丞。上嘉袁憲雅操,下詔,以為江表稱首,授昌州刺史。聞陳散騎常侍袁元友數直言於陳叔寶,擢拜主爵侍郎。謂羣臣曰:「平陳之初,我悔不殺任蠻奴。受人榮祿,兼當重寄,不能橫屍徇國,乃雲無所用力,與弘演納肝,何其遠也。」

    帝見周羅?,慰諭之,許以富貴。羅?垂泣對曰:「臣荷陳氏厚遇,本朝淪亡,無節可紀。得免於死,陛下之賜也,何富貴之敢望。」賀若弼謂羅睺曰:「聞公郢、漢捉兵,即知揚州可得。王師利涉,果如所量。」羅睺曰:「若得與公周旋,勝負未可知也。」頃之,拜上儀同三司。先是,陳裨將羊翔來降,伐陳之役,使為鄉導,位至上開府儀同三司,班在羅睺上。韓擒虎於朝堂戲之曰:「不知機變,乃立在羊翔之下,能無愧乎。」羅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問,謂公天下節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擒虎有愧色。

    帝之責陳君臣也,陳叔文獨欣然有得色。既而覆上表自陳「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異常例。」帝雖嫌其不忠,而欲懷柔江表,乃授叔文開府儀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陳散騎常侍韋鼎聘於周,遇帝而異之,謂帝曰:「公當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質於公。」及至德之初,鼎為太府卿,盡賣田宅。大匠卿毛彪問其故,鼎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與爾當葬長安。」及陳平,上召鼎為上儀同三司。鼎,叡之孫也。

    壬戌,詔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專行。禁衛九重之餘,鎮守四方之外,戎旅軍器,皆宜停罷。世路既夷,羣方無事,武力之子,俱可學經。民間甲仗,悉皆除毀。頒告天下,咸悉此意。」

    賀若弼撰其所畫策上之,謂為《御授平陳七策》。帝弗省,曰:「公欲發揚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載家傅。」弼位望隆重,兄弟並封郡公,為刺史、列將,家之珍玩,不可勝計,婢妾曳羅綺者數百,時人榮之。其後突厥來朝,上謂之曰:「汝聞江南有陳國天子乎。」對曰:「聞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詣韓擒虎前曰:「此是執得陳國天子者。」擒虎厲色顧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視。

    右衛將軍龐晃等短高熲於上,上怒,皆黜之,親禮逾密。因謂熲曰:「獨孤公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初,熲父賓為獨孤信僚佐,賜姓獨孤氏,故上常呼為獨孤而不名。

    十四年冬閏十月甲寅,詔以齊、梁、陳宗祀廢絕,命高仁英、蕭琮、陳叔寶以時修祭,所須器物,有司給之。陳叔寶從帝登邙山,侍飲,賦詩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北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拜表請封禪。帝優詔答之。他日,復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事。當賀若弼度京口,彼人密啓告急,叔寶飲酒,遂不之省。高熲至日,猶見啓在牀下,未開封。此誠可笑,蓋天亡之也。昔苻氏征伐所得國,皆榮貴其主。苟欲求名,不知違天。命與之官,乃違天也。」

    仁壽四年冬十一月壬子,陳叔寶卒,贈大將軍、長城縣公,諡曰煬。

    隋易太子

    陳宣帝太建十三年春二月甲子,周禪位於隋王。隋王以太子勇為皇太子,封子雁門公廣為晉王,俊為秦王,秀為越王,諒為漢王。

    隋文帝開皇二十年。初,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事,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文飾蜀鎧,上見而不悅,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為儲後,當以儉約為先,乃能奉承宗廟。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時復觀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亡昔時之事,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子一枚,並菹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常所食也。若存記前事,應知我心。」

    後遇冬至,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日,內外百官相帥朝東宮,此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於東宮,乃賀也,不得言朝。」上曰:「賀者正可三數十人,隨情各去,何乃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可乎。」因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是恩寵始衰,漸生猜阻。

    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尤幸。其妃元氏無寵,遇心疾,二日而薨。獨孤后意有他故,甚責望勇。自是雲昭訓專內政,生長寧王儼、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陽王該、建安王韶。成姬生潁川王煚,後宮生孝實、孝範。後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過惡。

    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唯與蕭妃居處,後庭有子皆不育。後由是數稱廣賢。大臣用事者,廣皆傾心與交。上及後每遣左右至廣所,無貴賤,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為設美饌,申以厚禮。婢僕往來者,無不稱其仁孝。上與後嘗幸其第,廣悉屏匿美姬於別室,唯留老醜者,衣以縵彩,給事左右,屏帳改用縑素,故絕樂器之弦,不令拂去塵埃。上見之,以為不好聲色。還宮,以語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稱慶,由是愛之特異諸子。上密令善相者來和遍視諸子,對曰:「晉王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上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諸兒誰得嗣位。」對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卿不肯顯言邪。」

    晉王廣美姿儀,性敏慧,沈深嚴重,好學,善屬文。敬接朝士,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於諸王。

    廣為揚州總管,入朝,將還鎮,入宮辭後,伏地流涕,後亦泫然泣下。廣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恆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於投杼,鴆毒遇於杯勺,是用勤憂積念,懼履危亡。」後忿然曰:「睍地伐漸不可耐。我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婦禮待之,專寵阿雲,使有如許豚犬。前新婦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窮治,何故復於汝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苦痛邪。」廣又拜,嗚咽不能止,後亦悲不自勝。自是,後決意欲廢勇立廣矣。

    廣與安相總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已,奏為壽州刺史。廣尤親任總管司馬張衡,衡為廣畫奪宗之策。廣問計於述,述曰:「皇太子失愛已久,令德不聞於天下。大王仁孝著稱,才能蓋世,數經將領,頻有大功。主上之與內宮,咸所鍾愛,四海之望,實歸大王。然廢立者國家大事,處人父子骨肉之間,誠未易謀也。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楊素耳。素所與謀者,唯其弟約。述雅知約,請朝京師,與約相見,共圖之。」廣大悅,多齎金寶,資述入關。

    約時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為,皆先籌於約而行之。述請約,盛陳器玩,與之酣暢,因而共博,每陽不勝,所齎金寶盡輸之。約所得既多,稍以謝述,述因曰:「此晉王之賜,令述與公為歡樂耳。」約大驚曰:「何為爾。」述因通廣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與時消息,以避禍患。公之兄弟,功名蓋世,當塗用事有年矣,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又儲後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羣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永銘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因以白素。素聞之,大喜,撫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賴汝起予。」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因機會早自結托,則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矣。」素從之。

    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類至尊」,用此揣後意。後泣曰:「公言是也。吾兒大孝愛,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言及違離,未嘗不泣。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之同寢共食。豈若睍地伐與阿雲對坐,終日酣宴,暱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麻女}者,常恐其潛殺之。」素既知後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後遂遺素金,使贊上廢立。

    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使新豐人王輔賢造諸厭勝。又於後園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時於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壽宮,使楊素觀勇所為。素至東宮,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素故久不進,以激怒勇。勇銜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他變,願深防察。」上聞素譖毀,甚疑之。後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誣飾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於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候人,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又東宮宿衛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出左衛率蘇孝慈為浙州刺史。勇愈不悅。太史令袁充言於上曰:「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上曰:「玄象久見,羣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晉王廣又令督王府軍事姑臧段達私賂東宮倖臣姬威,令伺太子動靜,密告楊素。於是內外諠謗,過失日聞。段達因脅姬威曰:「東宮過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大富貴。「威許諾,即上書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壽宮。翌日,御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上既數聞譖毀,疑朝臣悉知之,故於眾中發問,冀聞太子之過。弘對既失旨,上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去此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備仗衛,如入敵國。我為下利,不解衣臥,昨夜欲近廁,故在後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於是執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鞠,命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

    素乃顯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餘黨。太子奉詔,作色奮厲,骨肉飛騰,語臣云:居士黨盡伏法,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委寄不輕,自檢校之,何關我事。又云:若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因長嘆回視,雲我大覺身妨。」上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恆勸我廢之。我以布衣時所生,地復居長,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嘗指皇后侍兒謂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幾許異事。其婦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嘗責之,勇即懟曰會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長寧初生,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儻非類,便亂宗祏。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我恆畏其加害,如防大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

    左衛大將軍五原公元旻諫曰:「廢立大事,詔旨若行,後悔無及。讒言罔極,唯陛下察之。」上不應,命姬威悉陳太子罪惡。威對曰:「太子由來與臣語,唯意在驕奢。且云: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過殺百許人,自然永息。營起臺殿,四時不輟。前蘇孝慈解左衛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丈夫會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輒怒曰:僕射以下,吾會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禍。每云:至尊惡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孽子乎。常令師姥卜吉凶,語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邪。」於是禁勇及諸子,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巧詆,鍛鍊以成其獄。

    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嘗曲事於勇,情存附託。在仁壽宮,勇使所親裴弘以書與旻,題雲勿令人見。」上曰:「朕在仁壽宮,有纖介事,東宮必知,疾於驛馬。怪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旻於仗。右衛大將軍元胄時當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為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獄。

    先是,勇見老枯槐,問:「此堪何用。」或對曰:「古槐尤宜取火。」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數千枚,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又藥藏局貯艾數斛,索得之,大以為怪,以問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別有所在。至尊在仁壽宮,太子常飼馬千匹,云:徑往守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備太子,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發東宮服玩,似加琱飾者,悉陳之於庭,以示文武羣官,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責問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見使者警曰:「得無殺我邪。」上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於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子列於殿庭,命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併為庶人。勇再拜言曰:「臣當伏屍都市,為將來鑑戒。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閔默。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辭情哀切,上覽之閔然。楊素進曰:「伏願聖心同於螫手,不宜復留意。」己巳,詔「元旻、唐令則及太子家令鄒文騰、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典膳監元淹、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前主璽下士何竦並處斬,妻妾子孫皆沒官。車騎將軍榆林閻毗、東郡公崔君綽、遊騎尉沈福寶、瀛州術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資財、田宅皆沒官。副將作大匠高龍義、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元衡皆處盡。」於是集羣官於廣陽門外,宣詔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賜楊素物三千段,元胄、楊約並千段,賞鞠勇之功也。文林郎楊孝政上書諫曰:「皇太子為小人所誤,宜加訓誨,不宜廢黜。」上怒,撻其胸。

    初,雲昭訓父定興,出入東宮無節數,進其奇服異器以求悅媚。左庶子裴政屢諫,勇不聽。政謂定興曰:「公所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於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將及禍。」定興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為襄州總管。唐令則為勇所暱狎,每令以絃歌教內人。右庶子劉行本責之曰:「庶子當輔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於房帷之間哉。」令則甚慚,而不能改。時沛國劉臻、平原明克讓、魏郡陸爽並以文學為勇所親,行本怒其不能調護,每謂三人曰:「卿等止解讀書耳。」夏侯福嘗於閤內與勇戲,福大笑,聲聞於外。行本聞之,待其出,數之曰:「殿下寬容,賜汝顏色。汝何物小人,敢為褻慢。」因付執法者治之。數日,勇為福致請,乃釋之。勇嘗得良馬,欲令行本乘而觀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於庶子,欲令輔導殿下,非為殿下作弄臣也。」勇慚而止。及勇敗,二人已卒,上嘆曰:「向使裴政、劉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嘗宴宮臣,唐令則自彈琵琶,歌《娬媚娘》。洗馬李綱起白勇曰:「令則身為宮卿,職當調護,乃於廣座自比倡優,進淫聲,穢視聽。事若上聞,令則罪在不測,豈不為殿下之累邪。臣請速治其罪。」勇曰:「我欲為樂耳,君勿多事。」綱遂趨出。及勇廢,上召東宮官屬切責之,皆惶懼,無敢對者。綱獨曰:「廢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臣何敢畏死,不一為陛下別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與為善,可與為惡。向使陛下擇正人輔之,足以嗣守鴻基。今乃以唐令則為左庶子,鄒文騰為家令,二人唯知以絃歌、鷹犬娛悅太子,安得不至於是邪。此乃陛下之過,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嗚咽。上慘然良久,曰:「李綱責我非為無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擇汝為宮臣,而勇不親任,雖更得正人何益哉。」對曰:「臣之所以不被親任者,良由奸臣在側故也。陛下但斬令則、文騰,更選賢才以輔太子,安知臣之終見疏棄也。自古國家廢立蒙嫡,鮮不傾危。願陛下深留聖思,無貽後悔。」上不悅,罷朝,左右皆為之股慄。會尚書右丞缺,有司請人,上指綱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十一月戊子,立晉王廣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請降章服,宮官不稱臣。十二月戊午,詔從之。以宇文述為左衛率。始,太子之謀奪宗也,洪州總管郭衍預焉,由是徵衍為左監門率。

    帝囚故太子勇於東宮,付太子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大叫,聲聞帝所,冀得引見。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

    初,帝之克陳也,天下皆以為將太平。監察御史房彥謙私謂所親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安,方憂危亂。」其子玄齡亦密言於彥謙曰:「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子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

    仁壽二年。益州總管蜀王秀,容貌環偉,有膽氣,好武藝。帝每謂獨孤后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矣。」大將軍劉噲之討西爨也,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羣臣曰:「壞我法者,子孫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為毛間蠱所損食耳。」遂分秀所統。

    自長史元巖卒後,秀漸奢僭,造渾天儀,多捕山獠充宦者,車馬被服,擬於乘輿。

    及太子勇以讒廢,晉王廣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終為後患,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上遂徵秀,秀猶豫,欲謝病不行。總管司馬源師諫,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豫卿也。」師垂涕對曰:「師忝參府幕,敢不盡心。聖上有敕追王,已淹時月,今乃遷延未去。百姓不識王心,儻生異議,內外疑駭,發雷霆之詔,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願王熟計之。」朝廷恐秀生變,七月,以原州總管獨孤楷為益州總管,馳傳代之。楷至,秀猶未肯行。楷諷諭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為備。秀行四十餘里,將還襲楷,覘知有備,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獨孤氏崩。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進二鎰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鮓,置竹筩中,以蠟閉口,衣襆裏而納之。

    冬閏十月,蜀王秀至長安,上見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秀謝罪。太子、諸王流涕庭謝。上曰:「頃者秦王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民,當以君道繩之。」於是付執法者。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見子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責,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斷其舌,因謂羣臣曰:「當斬秀於市,以謝百姓。」乃令楊素等推治之。

    太子陰作偶人,縛手釘心,枷鎖杻械,書上及漢王姓名,仍云:「請西嶽慈父聖母神兵收楊堅、楊諒神魂,如此形狀,勿令散蕩。」密埋之華山下,楊素髮之。又云:「秀妄述圖讖,稱京師妖異,造蜀地徵祥。」並作檄文,云:「指期問罪」,置秀集中,俱以聞奏。上曰:「天下寧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廢秀為庶人,幽之內侍省,不聽與妻子相見,唯給獠婢二人驅使,連坐者百餘人。秀上表摧謝,且曰:「伏願慈恩,賜垂矜愍,殘息未盡之間,希與瓜子相見。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愛子也。上因下詔,數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楊堅、楊諒是汝何親。」後乃聽與其子同處。

    初,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臺,命治書侍御史柳彧治之。素恃貴,坐彧牀。彧從外來見之,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據案而坐,立素於庭,辯詰事狀。素由是銜之。蜀王秀嘗從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與之,秀遺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內臣交通諸侯,除名為民,配戍懷遠鎮。

    帝使司農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案秀事,秀之賓客經過之處,仲卿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為能,賞賜甚厚。

    久之,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稱高熲以天挺良才,元勳佐命,為眾所疾,以至廢棄。願陛下錄其大功,忘其小過。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陛下弘君父之慈,顧天性之義,各封小國,觀其所為。若能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絕,愧悔之心莫見,豈不哀哉。」書奏,上謂楊素曰:「裴肅憂我家事,此亦至誠也。」於是徵肅入朝。太子聞之,謂左庶子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為也。」衡曰:「觀肅之意,欲令如吳太伯、漢東海王耳。」肅至,上面諭以勇不可復收之意而罷遣之。肅,俠之子也。

    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文紀、族父忌併為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之勞,位至柱國、刺史。廣營資產,自京師及諸方都會,邸店、碾磑、便利田宅,不可勝數。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親故吏佈列清顯。既廢一太子及一王,威權愈盛。朝臣有違忤者,或至誅夷,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與素抗而不撓者,獨柳彧及尚書右丞李綱、大理卿梁毗而已。

    毗見楊素專權,恐為國患,乃上封事曰:「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竊見左僕射越國公素,幸遇愈重,權勢日隆。搢紳之徒,屬其視聽。忤意者嚴霜夏零,阿旨者膏雨冬澍。榮枯由其脣吻,廢興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讜,所進咸是親戚,子弟佈列,兼州連縣。天下無事,容息異圖,四海有虞,必為禍始。夫奸臣擅命,有漸而來,王莾資之於積年,桓玄基之於易世,而卒殄漢祀,終傾晉祚。陛下若以素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願揆鑑古今,量為處置,俾鴻基永固,率土幸甚。」書奏,上大怒,收毗繫獄,親詰之。毗極言:「素擅寵弄權,將領之處,殺戮無道。又太子及蜀王罪廢之日,百僚無不震悚,唯素揚眉奮肘,喜見容色,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上無以屈,乃釋之。其後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向省,評論大事。」外示優崇,實奪之權也。素由是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事。出楊約為伊州刺史。素既被疏,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攝兵部尚書,參掌機密,素由是惡之。

    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幸仁壽宮。乙丑,詔賞賜、支度,事無鉅細,並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上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臥與百僚辭訣,並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寶殿。

    初,文獻皇后既崩,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皆有寵。陳氏,陳高宗之女。蔡氏,丹陽人也。上寢疾於仁壽宮,尚書左僕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皆入閤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寶殿。太子慮上有不諱,須預防擬,手自為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誤送上所,上覽而大恚。陳夫人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歸於上所。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巖出閤為敕書。楊素聞之,以白太子,矯詔執述、巖系大理獄。追東宮兵士帖上臺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寢殿侍疾,盡遣後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陳夫人與後宮聞變,相顧戰慄失色。晡後,太子遣使者齎小金合,帖紙於際,親署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以為鴆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發,閤中有同心結數枚。宮人咸悅,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卻坐,不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發喪,太子即皇帝位。會伊州刺史楊約來朝,太子遣約入長安,易留守者。矯稱高祖之詔,賜故太子勇死,縊殺之,然後陳兵集眾,發高祖凶問。煬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為房陵王,不為置嗣。

    漢王諒有寵於高祖,為幷州總管,自山以東至於滄海,南距黃河,五十二州皆隸焉。特許以便宜從事,不拘律令。諒自以所居天下精兵處,見太子勇以讒廢,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陰蓄異圖。言於高祖,以「突厥方強,宜修武備」。於是大發工役,繕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將數萬。突厥嘗寇邊,高祖使諒御之,為突厥所敗,其所領將帥坐除解者八十餘人,皆配防嶺表。諒以其宿舊,奏請留之。高祖怒曰:「爾為藩王,惟當敬依朝命,何得私論宿舊,廢國家憲法邪。嗟呼小子,爾一旦無我,或欲妄動,彼取爾如籠內雞雛耳,何用腹心為。」

    王頍者,僧辯之子,倜儻好奇略,為諒諮議參軍,蕭摩訶,陳氏舊將,二人俱不得志,每鬱鬱思亂,皆為諒所親善,贊成其陰謀。

    會熒惑守東井,儀曹鄴人傅弈曉星曆,諒問之曰:「是何祥也。」對曰:「天上東井,黃道所經,熒惑過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則可怪耳。」諒不悅。

    及高祖崩,煬帝遣車騎將軍屈突通以高祖璽書征之。先是,高祖與諒密約,若璽書召汝,「敕。」字傍別加一點,又與玉麟符合者,當就徵。及發書,無驗,諒知有變,詰通,通佔對不屈,乃遣歸長安。諒遂發兵反。

    總管司馬安定皇甫誕切諫,諒不納。誕流涕曰:「竊料大王兵資,非京師之敵。加以君臣位定,逆順勢殊,士馬雖精,難以取勝。一旦陷於叛逆,絓於刑書,雖欲為布衣,不可得也。」諒怒,囚之。

    嵐州刺史喬鍾葵將赴諒,其司馬京兆陶模拒之曰:「漢王所圖不軌,公荷國厚恩,位為方伯,當竭誠效命,豈得身為厲階乎。」鍾葵失色曰:「司馬反邪。」臨之以兵,辭氣不撓,鍾葵義而釋之。軍吏曰:「若不斬模,無以壓眾心。」乃囚之。於是從諒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說諒曰:「王所部將吏,家屬盡在關西,若用此等,則宜長驅深入,直據京都,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據舊齊之地,宜任東人。」諒不能決,乃兼用二策。唱言楊素反,將誅之。

    總管府兵曹聞喜裴文安說諒曰:「井陘以西,在王掌握之內,山東士馬亦為我有,宜悉發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令隨方略地,帥其精銳,直入蒲津。文安請為前鋒,王以大軍繼後,風行雷擊,頓於霸上,咸陽以東,可指麾而定。京師震擾,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羣情離駭。我陳兵號令,誰敢不從。旬日之間,事可定矣。」諒大悅,於是遣所署大將軍餘公理出大谷,趣河陽。大將軍綦良出滏口,趣黎陽。大將軍劉建出井陘,略燕、趙。柱國喬鍾葵出雁門。署文安為柱國,與柱國紇單貴、王聃等直指京師。

    帝以右武衛將軍洛陽丘和為蒲州刺史,鎮蒲津。諒簡精銳數百騎戴冪離,詐稱諒宮人還長安,門司弗覺,徑入蒲州,城中豪傑亦有應之者。丘和覺其變,逾城逃歸長安。蒲州長史勃海高義明、司馬北平榮毗皆為反者所執。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餘里,諒忽改圖,令紇單貴斷河橋,守蒲州,而召文安還。文安至,謂諒曰:「兵機詭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計成,大事去矣。」諒不對。以王聃為蒲州刺史,裴文安為晉州刺史,薛粹為絳州刺史,梁菩薩為潞州刺史,韋道正為韓州刺史,張伯英為澤州刺史。代州總管天水李景發兵拒諒,諒遣其將劉暠襲景,景擊斬之。諒復遣喬鍾葵帥勁勇三萬攻之。景戰士不過數千,加以城池不固,為鍾葵所攻,崩毀相繼。景且戰且築,士卒皆殊死鬥,鍾葵屢敗。司馬馮孝慈、司法呂玉並驍勇善戰,儀同三司侯莫陳乂多謀畫,工拒守之術,景知三人可用,推誠任之,已無所關預,唯在閤持重,時撫循而已。

    楊素將輕騎五千襲王聃、紇單貴於蒲州,夜至河際,收商賈船得數百艘,船內多置草,踐之無聲,遂銜枚而濟。遲明,擊之,紇單貴敗走,聃懼,以城降。有詔徵素還。初,素將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於是以素為幷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帥眾數萬以討諒。

    諒之初起兵也,妃兄豆盧毓為府主簿,苦諫,不從,私謂其弟懿曰:「吾匹馬歸朝,自得免禍,此乃身計,非為國也。不若且僞從之,徐伺其便。」毓,績之子也。毓兄顯州刺史賢言於帝曰:「臣弟毓素懷志節,必不從亂,但逼凶威,不能自遂。臣請從軍,與毓為表裏,諒不足圖也。」帝許之。賢密遣家人齎敕書至毓所,與之計議。諒出城將往介州,令毓與總管屬朱濤留守。毓謂濤曰:「漢王構逆,敗不旋踵,吾屬豈可坐受夷滅,孤負家國邪。當與卿出兵拒之。」濤驚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語。」因拂衣而去,毓追斬之。出皇甫誕於獄,與之協計,及開府儀同三司宿勤武等閉城拒諒。部分未定,有人告諒,諒襲擊之。毓見諒至,紿其眾曰:「此賊軍也。」諒攻城南門,稽胡守南城,不識諒,射之,矢下如雨。諒移攻西門,守兵識諒,即開門納之,毓、誕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馬津。餘公理自太行下河內。帝以右衛將軍史祥為行軍總管,軍於河陰。祥謂軍吏曰:「餘公理輕而無謀,恃眾而驕,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陽,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當之。祥簡精銳於下流潛濟,公理聞之,引兵拒之,戰於須水。公理未成列,祥擊之,公理大敗。祥東趣黎陽,綦良軍不戰而潰。祥,寧之子也。

    帝將發幽州兵,疑幽州總管竇抗有貳心,問可使取抗者於楊素。素薦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將軍,拜廣州刺史。又以左領軍將軍長孫晟為相州刺史,發山東兵,與李子雄共經略之。晟辭以男行布在諒所部,帝曰:「公體國之深,終不以兒害義。朕今相委,公其勿辭。」李子雄馳至幽州,止傳舍,召募得千餘人。抗來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抗,榮定之子也。

    子雄遂發幽州兵步騎三萬,自井陘西擊諒。時劉建圍戍將京兆張祥於井陘,子雄破建於抱犢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圍月餘,詔朔州刺史代人楊義臣救之。義臣帥馬步二萬,夜出西陘,喬鍾葵悉眾拒之。義臣自以兵少,悉取軍中牛驢,得數千頭,復令兵數百人,人持一鼓,潛驅之匿於澗谷間。晡後,義臣復與鍾葵戰。兵初合,命驅牛驢者疾進,一時鳴鼓,塵埃漲天,鍾葵軍不知,以為伏兵發,因而奔潰,義臣縱擊,大破之。晉、絳、呂三州皆為諒城守,楊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其將趙子開擁眾十餘萬,柵絕徑路,屯據高壁,布陳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自引奇兵潛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素營於谷口,自坐營外,使軍司入營,簡留三百人守營,軍士憚北軍之強,不欲出戰,多願守營,因爾致遲。素責所由,軍司具對,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營悉斬之,更令簡留,人皆無願留者。素乃引軍馳進,出北軍之北,直指其營,鳴鼓縱火。北軍不知所為,自相蹂踐,殺傷數萬。諒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羅屯介休,聞素至,棄城走。

    諒聞趙子開敗,大懼,自將眾且十萬拒素於蒿澤。會天大雨,諒欲引軍還,王頍諫曰:「楊素懸軍深入,士馬疲弊,王以銳卒自將擊之,其勢必克。今望敵而退,示人以怯,沮戰士之心,益西軍之氣,願王勿還。」諒不從,退守清源。

    王頍謂其子曰:「氣候殊不佳,兵必敗,汝可隨我。」楊素進擊諒,大破之,擒蕭摩訶。諒退保晉陽,素進兵圍之。諒窮蹙請降,餘黨悉平。帝遣楊約齎手詔勞素。王頍將奔突厥,至山中,徑路斷絕,知必不免,謂其子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但坐言不見從,遂至於此。不能坐受擒獲,以成豎子名。吾死之後,汝慎勿過親故。」於是自殺,瘞之石窟中。其子數日不得食,遂過其故人,竟為所擒,並獲頍屍,梟於晉陽。

    羣臣奏漢王諒當死,帝不許,除名為民,絕其屬籍,竟以幽死。諒所部吏民坐諒死徙者二十餘萬家。初,高祖與獨孤后甚相愛重,誓無異生之子。嘗謂羣臣曰:「前世天子,溺於嬖倖,嫡庶分爭,遂有廢立,或至亡國。朕旁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有此憂邪。」帝又懲周室諸王微弱,故使諸子分據大鎮,專制方面,權侔帝室。及其晚節,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壽終。

    臣光曰:昔辛伯諗周桓公曰:「內寵並後,外寵貳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國,亂之本也。」人主誠能慎此四者,亂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爭,孤弱之易搖,曾不知勢鈞位逼,雖同產至親,不能無相傾奪。考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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