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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澡房,不管白天黑夜有没有人用,从来没有谁随意推开过,此刻她进来洗浴,那大家更是避得远远的。

    肘底剑,近身搏击杀手!

    君珂看见那白石,眼神一跳,瞬间又被那澄澈美丽得惊人的绿色给惊艳,这才想起这几个月忙于练武,累到脑中发空,第一天在坑里看见戚真思拿着这东西,就该提醒一句的。

    “等等。”纳兰述在她转身时又道,“再查查当日那人受伤的地点……”他转转眼眸,眼神里泛出冷意,“……看是不是在这附近。”

    不过既然有这个名声,路线也在这里,不怕遇不见她,何必纡尊降贵苦苦寻找?纳兰君让一向想定了的事情便不去多犹豫,脚尖一踢马腹,绝尘而去。

    声音方出,沉静的小院立即被惊动,十数条黑影电射而出,一部分迎向声音来处,一部分转向后院,反应动作,都快得无可言述。

    君珂心中一暖,连忙道:“没事,你别进来,你不用管我,还是督战前院要紧。”

    而此时那倒地的女子突然脚一勾,将君珂勾倒在地,随即身子飞快地后滑,君珂落下时手疾眼快,手腕在门边钩子上一拉,绸带曳断双手解脱,她双手得脱,二话不说就地一个虎扑,抱住那女子双脚,那女子去势不绝,身子犹自滑出,将君珂带得向外直哧溜,纳兰述哪肯让君珂被拖在地上,身子一闪已经掠了过来,一边伸手去抓君珂肩头要将她拉起,另一只手重重凌空对那地上女子拍下。

    “那好。”马上蒙面骑士声音顿了顿,沉缓而森然,“我红门自得天授,诞生于燕地,传道以来,备受尊崇,天下景从,不想却在这燕京首府之地,被宵小当众侮辱,声势一落千丈,传教步步艰难。如果不能对此人施加天命之惩,令天下百姓都看看敢于侮辱我教的后果,我红门日后要如何在燕地长久立足?所以不管这人何等身份,务必一举击杀,今夜事成后,将尸体伪装成天雷所殛,然后你们适当散布消息,就说这人胆大妄为,侮辱圣教,引上天震怒,施以夺命之惩,如此,既免了麻烦,也可挽回我教声誉。”

    一刻的静默之后,直到幺鸡懒洋洋站起,抖了抖毛,化为一道银光再次兴致勃勃扑向敌人时,尧羽卫才反应过来还在战场上,刀枪声响,嗷唔乱叫,战斗重新持续,这回多了个闪电侠,银光渡越,迅若雷霆,那些高手再三防范,那狗依旧能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抽冷子就冲胸口咬一口——咬掉你咪|咪!

    “世上哪还有比你更要紧的?”纳兰述隔墙低笑,声音有些含糊。

    这是她几月来第一次对敌,有心要一举奏功将人擒下,好验证自己的练武成果,也不等纳兰述赶到,便冒险近身。

    戚真思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怀疑那被剖腹的男子是燕京皇族,并且怀疑三水县这大坑未必是天降闷雷,或者是人为,而那人如果受伤是在此地,那么这整件事就非常蹊跷了。

    嘿咻的推开伴侣、觅食的忘记食物、钻洞的一头奔出洞来,这些在山间有序安定生活了多年的兽们,刹那间被这声王者之音刺|激得失去理智,疯狂般在黑黝黝的林间乱窜,掠得草飞叶动,林木上雨水闪着细碎的晶光,如琉璃墙轰然崩裂,大片大片刷拉拉四溅!

    晏希带着他所负责的专司消息查探的尧羽卫清音部匆匆而去,这里君珂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从纳兰述凝重的神色里感觉到山雨欲来,愕然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当真听见了低吟!

    君珂嘘了一口长气,心想成王妃无论如何,对尧国当真是耿耿丹心,可惜尧王狭隘,如果能容她用她,只怕尧国如今又是一番景象。

    “没有,兄弟们试图近看,三里外就险些被发现,对方精锐得可怕,为免打草惊蛇,之后一直在外围梭巡,直到对方有人开始出院子上山,山上防卫有限,远远地才确认。”

    她在黑暗里站了一会,随即蹲下身,手伸进澡房陈放洗浴物品的一个木架子底下,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陶罐,她打开陶罐,里面是一种红褐色的膏体,散发着一种酸涩的古怪气味。

    后墙只有一个坑,不该有马!

    “什么狗屁玩意装神弄鬼!”猛然一声叱叫,一道黑影流光追电,冲上天穹,半空里手臂一挥,罡风激射,那动荡的巨大红门被挥得一阵歪斜,颓然欲倒。

    心中不敢确定,她慢慢走到门边,一边伸手抵住了门板,慢慢拔出了纳兰述给她装备的短剑,一边随意地道:“我听见头顶有风声,纳兰你看看屋顶是不是有人?”

    门向内开,她开门的速度迅猛,掀动起猛烈的气流,随即一剑泼风般横斩,嚓一声血光飞溅,一颗油光水滑的黄鼠狼的脑袋骨碌碌从女人头顶滚落,鼠头滚落的刹那,君珂左手已经弯如钢钩,恶狠狠勒向她的咽喉!

    君珂站起,水波哗啦一响,还没来得及拿衣服,就听外面纳兰述的声音响起:“小珂,可好?”

    君珂心中一热,抿抿唇,道:“你有这心很好了,但总不该让你为难。”

    “是!”戚真思立即收了平日懒散,猛地弹起,态度恭敬。

    水桶里的热水轻轻一荡,起了层淡淡雾气,和这雨夜山间的岚气混在一起,一般的没有边界。

    纳兰述心悬君珂,虽然亲眼看见她跃出墙外时没有受伤,但总要亲自看见她本人才心安,摇摇手道:“等下,我先去墙外接小珂。”

    啊,这感觉真好,难怪人人要做武林高手。

    刹那间连招呼都没有,双方便已动上了手,呼喝声、刀剑声、肌体和肌体的毫无回旋的碰撞声、骨骼和骨骼的毫不顾惜的交击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午夜山林树木被风掠动的唰唰声,夜鸟被惊动掠过树梢的振翅声,一锅粥般沸腾在寂静的小院四周。

    “教宗近期行踪不定,曾留话燕京地域一切由行首您裁决。”

    这人哼的声音,透着冷意,一声低哼,也让人在这初春不算太冷的夜晚里渗出寒气,君珂正想着这人哼的德行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随即便听见一个宛如打碎冰湖般的声音,淡淡道:“将她带走。”

    这下连戚真思也怔住了——明明眼看着君珂只是跃过墙,完好无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个大活人,就凭空不见了?

    无论是前来围杀的红门教徒,还是悍然对敌的尧羽卫,一瞬间都被这只狗给惊住,尤其是和幺鸡相处了几个月的后者,在他们的意识里,幺鸡是条吃盒饭长大的好狗,好在给啥吃啥不给就抢啥、好在挠它肚皮它就躺下来四仰八叉承欢、好在嗑瓜子比人快还不吐皮,好在长得虽像个小狮却身娇体软好推倒、好在听荤段子时两眼放光经常让人以为它能懂,但说到底,只是一条和尧羽卫性情相投而且只是好玩却并不凶悍甚至还有点没用无赖的狗而已。

    但也只是将要。

    “不了。”那人沉吟了一下,深青锦袍被风翻卷,显出盘旋飞舞的螭龙葵纹,“趁夜赶路,早回燕京。”

    那女子也是一流高手,生死之间反应极快,身子水蛇般一扭,终于勉力避开纳兰述略一歪的掌风,她腿功极好,且心地狠辣,刚刚逃得一命,竟然悍不畏死,不顾纳兰述再次施展的杀手,双腿一绞便要绞住君珂的腿,然后横膝一折,竟然以蟒绞之姿,想要将被绞在她腿间的君珂的腿绞断。

    纳兰述随意一笑,自生傲气,“没有为难,谁若敢让我为此为难,我叫他比我更为难。”

    日头有点暗,映着他乌黑的眉与瞳,让人想起沉积千年才能生成的珍贵的煤玉,黑而细腻,光芒润洁。挺直的鼻却像一柄玉剑,衬得容颜英挺,线条刚刻。

    “或者。”他沉吟半晌道,“也许该破例去尧国打听下消息……”

    “那也挺好,毕竟嫁人才是女子最终归宿。”

    “没有。”纳兰述的冷厉之色在听到她的询问之后立即放缓,回身一笑,依旧翩翩风神,少年变声期已过,成长便快如春雨里的树,每一日都是和前一日不同的精致和成熟,令人恍然觉少年将远,但又欣喜男人降生。

    “今晚过东王山!”

    四面有一霎的静寂。

    “回行首,兄弟们查探过好几次,这个院落平地起,建造得很突然,里面来往的人很精悍,有兄弟看见里面确实有上次那个侮辱教姑的小子。”

    她在人家马屁股后吃灰。

    哪来的马?

    “主上是否打尖休息?前方‘居安思’,是本地最好客栈,属下令人去包下整座院子。”

    她力道不重却也不轻,只求能将纳兰述先逼离自己身边,纳兰述万万没想到她会来上这么一脚,给踢得向后一退,怔了一怔。

    君珂立刻一个转身,“别过来!”

    君珂暗叫可惜,身子一扭一转撞入对方怀中,横肘撞对方肩膀,嚓一声肘底弹出铮亮的刀尖!

    “看什么呢。”纳兰述人未到声先到,从廊角处转出来。

    忽听纳兰述淡淡道:“小戚你还有件事没说,就是我娘的身世。”

    君珂心中一惊——外面是女人?那纳兰述哪去了?刚才说话的到底是谁?

    戚真思忍不住好笑,道:“不就出了墙么,她开个后门就回来了,还要去接?真是……”

    君珂撞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地抬起头,心想自己刚才明明找到了落脚点提气下降,完全可以以优美之姿落在平地,为什么突然感觉到地下生出一股巨大吸力,将自己摆好的姿态生生拽下,最终以嘴啃泥之姿栽在了……马背上?

    红门之下,雨幕之中,鬼影一般出现幢幢人影,当中一人长声道:“神授红门,壬申年丙巳月甲子时天启,降于三水县郊东王村,受命于天,专惩不遵教令之恶徒,闻令者受死,可得全尸,否则红门关合,尸骨不留!”

    君珂一声清叱,训练数月锻炼出的应变能力毫不怯场,单拳下击正击在对方内膝侧某点,人体最为关键且敏感的部位,那女人腿一斜,君珂沉膝相撞,借着她顶起的膝盖力道,已经飞身跃起。

    纳兰述突然冷笑一声,戚真思表情更是讥嘲,笑道:“若真是良配也罢了!公主有封邑,按说便是寻良配,要么在京都选驸马,要么便在她封邑择人,最终却在离公主封邑和京都都有千里之遥的华昌郡选了个夫君;离得远也罢了,那里穷山恶水,毗邻摩儿皋兰等游牧国家,饱受劫掠;饱受劫掠也罢了,那准驸马还是朝中反对公主最烈的老臣之后,手握边疆守军;公主若嫁了她,别说一定要受掣肘,只怕连她因老皇宠爱而专用的尧羽军,也要被一并给收了。”

    金光一闪,目力穿墙,顿时看见一个身影伏在门上,姿态有些怪异,似人非人,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个人头上蹲着一个小兽,而那人发髻高耸,腰肢纤细,分明是个女人!

    “似乎不是燕京人氏,因为不敢接近,所以至今还不太清楚。”

    戚真思霍然坐直,将宝石夺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眼神越来越凝重。

    那声呼唤让那女子下意识转头,咽喉一转,竟然恰恰让开了君珂必中的那一抓!

    那货见血尤其欢喜,蹲在人家陷了一个坑的胸上,仰头向天,再次“嗷唔”一声。

    她在修炼“十檀指”。

    “小珂!”

    “有没有被发现?”

    闷雷般的响应声在山坡滚滚而过,天边有抹乌云无声地遮掩了日头,快要下雨了。

    然而寻访定湖医馆,女神医已经离开,柳杏林对她的去向讳莫如深,纳兰君让只好怏怏而去。

    那人内力雄浑,声音远远传开,苍山合鸣,雄壮慑人,随即他衣袖一拂,半空那座凝而不散的巨大红门,竟被袖风拂得边缘动荡,看上去便如天神之手发力,将红门缓缓开启,随即那八个字金光一闪,呼啸而没,向其笼罩下的小院电射扑去。

    “快要下雨了。”在山头之外,三水县城,也有人停马勒缰,仰望天色。

    她这门功夫还没完全修炼得成,指尖淡红之色隐隐,好在少女指甲本就是粉红色的,谁也不会注意。

    选中了武功,想要练却又有难度,纳兰述对沈梦沉的东西非常警惕,再三警告她不可修炼沈梦沉的武功,若不是碍于教养,只怕他早就想把那毒经夺过来撕毁。而小院四面全是他的尧羽卫,要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找齐练功的药物谈何容易。君珂只能以脸上瘙痒需要药物为名,光明正大请托尧羽卫向柳杏林索药,她把需要的药分成几次,在最后一次托人索药时,顺带捎了一封问候信,信里用她教他的阿拉伯数字做了标注,别人不懂,柳杏林一定懂的,自然会按照她的暗示,凑齐那个药方。

    “砰”一声炸响,雨幕里红光一亮,几道艳丽而诡异的红光在半空折了又折,渐渐连起,形成一座巨大的红门,中间隐隐还有几个金色的字,却是“天启红门,佑我苍生。”

    然而今晚,雨夜、林间、一出场就撞死人、蹲踞尸体之上傲然长嗥、令群兽屁滚尿流的那条好狗,忽然便不像条狗。

    她跃起的那一刻,那女人正使出最后的全力踢向她下阴,君珂却已经飞过她的攻击区域,那全力一脚踢在她脚底,她跃起的力道加上那女人的力道,瞬间将君珂踢出了围墙。

    君珂点上蜡烛,摸出怀里一颗药丸,先吃了,然后手指伸进陶罐内,沾满膏泥,再用布将手指包上,将五指隔蜡烛火三寸处,慢慢烘烤。

    这念头一闪而过,当然没有对面前这两人说,只是还存有一个想法,觉得尧国朝野对成王妃也太紧张了些,而就她对成王妃的印象,这位王妃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被本国辜负至此,还一心一意?

    “这个不是普通白石。”她接过来,现在已经学会运用内力,稍一用力,石皮碎开,露出宝石内质,“你看。”

    纳兰述不理她,跃过墙头,墙外就是那个天降闷雷劈出的坑,坑后有稀疏树林,然而此刻站在墙头,四面寂寂,风声游荡,一眼看过去毫无人影,哪里还有君珂的影子?

    柳杏林把药方上的东西凑齐,改变形态,直接做成膏药,以给君珂敷脸解毒为名,分批次送来。尧羽卫自然要试毒,但是分开来的膏泥是没有毒的,最后统合在一起才是毒,只不过柳杏林也没有完全听她的话,他将所有药物都看过后,自认为其中有味药物不妥,怕是会对练功人本身造成伤害,便帮她给减去了,君珂对柳杏林的人品医术自然信任,也就随他去,好在练功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影响。

    “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往燕京方向去。”纳兰君让皱眉,按照皇祖父的嘱咐去寻那个奇人,当初觉得不难找,因为他身上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能拿到,只有那晚定湖求医,曾经被人近身,月白石才有出现的机会,再加上那著名的“天神之眼”,这个人是谁几乎呼之欲出。

    戚真思咬唇不语,君珂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尧国?这是尧国的物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王妃和尧羽卫不都是尧国人吗?打听本国消息不是天经地义,为什么还要破例?”

    “公主是为了安尧国众臣的心。尧正朔十二年,永定王叛乱,公主率封邑守军三千,千里奇袭永定王府。烧王府、断粮草、当阵斩永定王妻妾诸子,逼得永定王失控带先头部队冲击皇宫,再断皇宫诸道,关十三城门,将永定王堵死在宫城甬道,城头架弩,城下伏军,上下夹击,将永定王杀成瓮中之鳖,当晚就在短短一截甬道上,杀王军一万,尸体堆积成山,寸步难行,永定王数次求饶公主听而不闻,最后永定王怎么死的,到底死在敌人手上还是自己人手上,都无人知晓,尸骨也没能找到,因为后来王军被杀得慌乱,踩踏拥挤死亡不计其数,所有尸体都肌骨成泥面目全非,最后只好胡乱收殓。经此一役,诸王凛然,之后才有皇太子顺利登位,皇太子登位后,原本要犒赏公主,但朝中老臣群起反对,大肆弹劾,说公主酷烈,以女子之身行不应天道之事,永定王府滥杀无辜,皇宫城下生灵涂炭,至今宫城青砖犹带血,雨夜冤魂总嚎哭,虽有挽救社稷大功,但杀伤人命有干天和,顶多也就功过相抵,如果再大肆封赏,握权过重,只怕难免三代之前女武皇之祸。”

    戚真思默不作声将那剥了一半的白石递过去,简单地说了由来,纳兰述的神色,渐渐也开始有了变化。

    “这不是过河拆桥么?”君珂忍不住骂一声。

    一阵静默,半晌,那微凉的手指,坚定地按在君珂大椎穴上,随即拎着她的衣领,将她转了半个圈,不知道看到了她什么,头顶上的人,微微冷哼一声。

    “没事吧主子?”戚真思赶紧问候,纳兰述摇摇头,嫌恶地将那尸体踢开,接过护卫递上的洁白绸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把地上洗干净,外面怎么样?”

    她不再试图挣开,横着的肘顺势向上一撩一撞,砰一声撞上对方下巴,将对方撞得脑袋向后一仰,与此同时她空着的那只手,霍然盘旋直上,五指成扣,直锁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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