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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在离伤口半寸处停住,脸色变幻。
隆隆呼喊声绵延不绝,撞在燕京巍巍城墙和浩浩城门之上,回声激荡,四海俱闻。
人心都是自私的,此刻谁都希望,死的人别家人。
这话,也只能晏希来说了。
尧羽卫蓦然止步,云雷军跪地仰头。
纳兰述腰间一甩,也甩出一根长绳,搭在君珂腰上,随即他拽了绳子,闪电飞奔。
他深锁的眉峰,更多来自于城下。
如今他却在哭。
“那群混账的骁骑营!”
城门的呐喊没有传入内城深处,正如晨曦还未到达。这是漫长的一夜,夜色里满是浓郁的血腥和杂沓的脚步,有君珂的,有纳兰述的,有云雷军尧羽卫的,也有,柳杏林的。
“那也没关系。”君珂笑一笑,“三百尧羽出城,他和我都很满意。”
纳兰述更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没事,我们一起……”
这个高度落下来,又不能控制身形,巨大的冲力下,难免还是死。
丝网落在了姜云泽头上,钩子落在了蹀垛上,君珂早把那钩子的位置记在眼里,她趁纳兰君让发话,开了手铐锁,趁他出手停顿,飞步捡起了钩子上的绳索。
“兄弟们饱经欺辱,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他凄声道,“今日抗命奔到燕京城下,也没指望活着回去,死之前,就这么一个心愿。想知道家小好不好。”
此刻奔逃到大街上,柳杏林却茫然了——他该到哪里去找君珂?他听见君珂消息就忍不住跑掉,却不明白自己跑出来干啥。
晏希。
“死……了……?”
“你骗我们!”
君珂的身体顿时给撞得向旁侧飞出一丈。
到了此时,反而都平静下来。
君珂只回答了他四个字。
已经有人冲上去要打晏希,尧羽卫立即冲上来护住,晏希始终站在那里不动,静如死水。
这么远就有这么大动静,该得发生多大的事?
两人城门上下,相视一笑。
彼此的温暖透肤而来,那种融入心底的暖意,让人酸楚得一瞬间想落泪。
然而他们不能说,不敢说,不忍说。
君珂等的就是这一停。
云雷军暴怒之下打了骁骑营,人跑了他们也茫然了,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句“找统领去!”
君珂身子给他扯得一斜再斜,斜斜飞落向地面,最后一丈距离时,纳兰述跃起。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丑福受君珂的命令去医馆找他,他却已经先一步被纳兰君让命九城兵马司带走,这位大夫仁心仁术名满京城,倒也没人为难他,纳兰君让带走他也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他和君珂关系密切,不要因此被人钻了空子。
纳兰君让眼见纳兰述竟然放弃了这绝好的逃亡机会,眼神也掠过一丝不可思议。
城头上,纳兰君让手据蹀垛,看着天边层云飞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快马奔来,纳兰述君珂狂奔而去,全力施为之下,几乎刹那间便掠上了马。
迎上尧羽卫的云雷军,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把将人接了过去,戚真思看见他们便默默走开,云雷军也没注意,他们正沉浸在激越的情绪中。
可以说,一直到奔到半路,炸营而出的云雷军,都没有造反的心思。
她身在半空,这一射,必死无疑。
“君珂,你逃得了吗!”纳兰君让暴怒地一把抓住钩子,“我斩断这绳子,你就等着跌成肉泥!”
“我住在外五街……”
“灭尽九蒙!”
“怎么回事!”一个亲兵冲过来,一把抓住丑福,“怎么了?当真被烧了?
在他身后,一抹晨曦飞快地在深黑的天际蔓延,渐渐将天色染白。
尧羽卫们一步步向后退。
纳兰君让给她气得两眼发蓝,一把捏住绳索便要用力,霍然又狠狠抛下,身子转了一转,指着城下发呆仰望的队伍,厉喝:“弓箭手,准备——”
活着便好,还有很多的未来可以创造。
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
这一闹,所有的士兵都爆发了,各自踹倒了守卫的骁骑营,骁骑营士兵本就远没有云雷军人多,战力也不如,昏睡中被打了个四面开花,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仓皇逃去。
众人纷纷乱骂,七嘴八舌,尧羽卫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敢情大爷们这么愤怒地奔来,是因为被骁骑营欺负了。
她一滑就滑出了三丈,手一扬,绷地一声什么东西被扯直,随即她一个翻身,跃下城头。
此时燕京爆炸已歇,黑云将散,火头也扑灭,从城外再看不出什么,士兵们当然不敢这样要求进城,他们这样奔来城下,已经是杀头大罪,于是都爬上马,站在马上遥望盟民区,希冀能看出什么来。
那黑钩子,是她射击姜云泽的时候弹出来的,这是她自己的枪膛式抓捕器,曾经借给小陆拿去研究武器,神手小陆还回来的时候,居然神奇地对这抓捕器做了改装,棉线网改成丝网,加上暗刺,并设置了一个推进式的钩子,开枪的一瞬间,钩子弹出,带出丝网,再和丝网分离。
柳杏林正在踌躇,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数千弓箭手半跪于地,拉箭上弦,等待那声绝杀命令。
“死了……多少?”
他们诞生至今,从未后退,然而此刻,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钻回地缝,永堕地狱里。
尧羽卫一个个低着头,任他们疯狂的拉拽撕扯,脸色铁青,咬紧牙齿——这一声声哀求,才是真正焚心的煎熬,悠游灵动的尧羽卫,一生到此,才知真正痛苦。
这只是个开端。
“朝廷怕你们造反,要求骁骑营看守他们。”他还是那个语气,“骁骑营为了方便,把所有人赶到广场,堵了四面的巷子方便看守,结果骁骑营的全部火弹子,被御林军一箭射了下来,落入人群。盟民大多被炸死,也有重伤的,但多半难救,现在正在挖万人坑,准备将所有人就地掩埋。”
云雷军士兵们慢慢停了手。
两人气息相闻,紧紧依靠,在城门之下,万军之前。
奔跑的人衣衫零落,满是血迹和尘土,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眼神惊惶。
天亮了。
两人身影没入黑暗的那一霎,城墙上纳兰君让握紧了手指,破碎的墙砖咯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涔涔,却不觉得疼痛。
“大家住得分散,谁也不能这么快,半夜杀五万多人,火器也不能!”
纳兰述突然动了。
柳大夫傻傻地跑在燕京的路上,幸亏已经撤去布防,不然跑不了三步就得又被抓。
兵部侍郎留下骁骑营部分官兵看守云雷军后,就离开了。留下骁骑营单独面对老冤家,怎么舍得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于是封锁了所有出入口,不许厨子开伙,不许他们上茅坑,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得出自己的屋子,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向骁骑营汇报,还时不时讥笑侮辱。
纳兰君让扑上,一眼看见一个黑色钩子不知什么时候卡在蹀垛上,连着一截绳子,而君珂正扯着那截绳子,一荡一荡地从城墙上跃落。
“走。”纳兰述在她耳侧轻轻一个字,随即一声呼哨,一匹久已隐藏在街角的马,应声飞奔而来。
死寂似乎也是会传染的,转眼两万多人寂静无声。
底下弓箭手膀子都拉得酸了,也没等到那声迟迟的命令,愕然抬头。
云雷军这一惊,便如晴天霹雳——骁骑营说要去烧死他们全家,难道胆大包天,真的去烧了?
一句“杀了他。”到了口边,忽然变成,“拿下他!”
小君那性子,纳兰述出事,她一定会冒险的!
然而在半路上,他们突然看见了燕京的火光黑云,也隐约听见了爆炸声。
半晌,井喷般的爆发。
城门内侧,上万军队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尧羽卫暗暗松口气。
身后飞箭咻咻,伴飞雪狂泻而至,军队终于反应过来,试图追击。
这么说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咔”的一声微响。
这士兵只好捧着肚子苦忍,真要是拉肚子也罢了,但这人是绞肠痧,最后痛得在屋子里滚来滚去大声嚎叫,门内云雷士兵苦苦哀求,门外骁骑营不理不睬,还在门上加了锁,大骂:“你们这群鬼喊鬼叫的混账,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烧了你们全家!”
“砰。”
他一步冲前,将手中的指挥官,狠狠地甩了出去。
“当云雷军和他们一样,吃屎长大的吗?”
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恨——无论如何,刚才纳兰君让有很多机会杀了她,可他没有。
“你想骗我们造反!”
在九城兵马司坐了阵子冷板凳,盟民区出事,全城医馆都被调动,急迫之下,九城兵马司不清楚内情的兵丁,把他也拖了来紧急救治。
纳兰君让手指着君珂,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一个“射”字在口中化成气流,反反复复冲击口腔无数次,在齿缝边梭巡来去,愣是没法发出来。
当嚎啕声从军营里传出来的时候,骁骑营慌了,云雷军爆了。
所以纳兰述此刻心跳如鼓,全身力气也耗尽。但依旧不肯放手,颤抖着死死抱住君珂。
这是天下大国大燕,第一次在帝都城门前,被不同的声音,悍然冲击。听见了来自人心深处,最愤怒的呐喊。
君珂那几个亲兵,脸色变得更可怕。
君珂想也不想,闭眼撒手。
“仁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