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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因为那语气而心底发沉，他努力地张开嘴，发出自己以为很响，其实却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你……你为什么……”
纳兰迁瞪大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男子，端着酒菜走了进来，这人好像是他的软禁时期的近侍，很忠心话很少的人，纳兰迁此刻看见他，突然便觉得哪里不对。
“王爷赐，不敢辞。”沈梦沉微笑，眼神也很荡漾，“既然如此……我可不多留了……”
为此可以等待很多年。
高近成无声无息走进来，微笑立在一侧。
“沈兄……送你个……小小礼物……”“纳兰迁”招招手，示意一个小厮，“去，把暖阁里那个紫色大箱子搬来。”
沈梦沉拍拍箱盖，轻笑离开。
“主子。”转到一个寂静角落，高近成低声道，“纳兰迁那里没有找到兵符，他弄了个假兵符去尧国边境调兵，铁钧带人明明回来了，却在半路停住，现在下落不明，铁钧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兵符的不对了。这三万军，是冀北最强的精兵，咱们要想拿到手，还是要找到真正的兵符。”
“多谢王爷抬爱，梦沉舍命奉陪！”
这么发怔的时刻，她突然心中微微一痛。
他的心沉下去。
因为这份崇敬，他在很早就和沈梦沉有了接触，并愿意接受他的指点，他始终相信沈梦沉的话——纳兰迁，天意苦你，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加倍补偿你。
凉凉笑意，深深洞彻，一切伎俩，无所遁形。
一年多软禁，这人陪在自己身侧，时时揣摩他的动作神情腔调，之所以沉默寡言，也不过是因为，怕开口露馅！
“是。”
他一向不正眼看人，更不会注意下人，此刻看这男子走路步态，神情，身材个子脸型，都眼熟得不行。
“你……你……”纳兰迁靠着暖阁的墙壁，他想大喊，想掷杯，想传唤自己的亲信，然而他绝望地发现，内腑像被一股奇异的气流给锁住，他做不出任何动作，只能在那样刀割似的剧痛中，被慢慢凌迟。
许是重回故国，心情难抑吧。成王妃安慰般地笑了笑。
他笑笑，流光飞舞的笑容，带一点深深的倦，“所以，留着，有人一定需要他。”
“嗯，不错。”沈梦沉在懒懒点头，“如今他亲人也死绝了，又恶名在外，寻常人不敢正眼相看，你学成这样，尽够了。”
来者戴着风帽，披着大裘，头脸都看不清楚，只令人觉得姿态端凝，后面跟着一行从人。
“请公主吩咐。”
薄如蝉翼的雪亮的刀，抵在了喉结下方的肌肤处，寒意如雪渗入，激得人灵魂都似在发颤，纳兰迁颤抖着闭上眼睛，一瞬间父亲染血的脸，妹妹僵硬的脸，从眼前掠过。
“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很伤心？你对我如此崇敬，我却杀了你。”沈梦沉悠悠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是，花费了很多精力，在你心中建立了我的神一般的形象，如今不得不亲手拆毁，我也很遗憾。”
四面的侍卫都垂头微笑——王爷又在玩风流把戏了，看那箱子大小，大概装的是人，估计是哪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吧。
他学的是自己！
成王妃按住心口，这宁静的夜，心却跳得不宁，她可以确定自己不是紧张，那么，她就该相信自己多年杀伐历练中，造就的直觉。
主子是练就百毒之体，其实也最不能中毒，虽然所有的毒最后都可以用毒化去，但伤害已经造成，一个人的身体能有多强韧，经得起这样长年累月的戕害？
孙希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成王妃垂下眼睫，锦囊里有对那三万军的安排，还有关于成王府兵符的指示，藩王兵符都是朝廷统一承制，很多人都知道什么形状，但是她成王府的兵符，却是有点不同的。
纳兰迁喉间发出一声像咆哮又像哭泣的怪音。
“来，沈兄，你我今夜，不醉不归！”
阔别故国二十载，原以为一生再不会踏上尧国土地，然而此刻披霜带雪，千里重回，心底刹那间微潮翻涌，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纳兰述皱眉看着这莫名其妙赖上来的小子，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便于制作罢了。”沈梦沉淡淡道，“正常制作时间要七天，我们没可能在这里呆七天，你的药水带来了吧，现在就做。”
“进城吧。”
然而想死也死不了，沈梦沉不允许。
明烛里雪光一线，流星般划出灼眼的弧线，冰冷的空气被热血割裂，再慢慢凝起。
“告诉他，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绝不可回冀北，更不可靠近尧国。离这里三百里外的龙泉山脉，将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你告诉他。”成王妃一字字道，“这是王令。”
成王妃，在尧国关卡之前，沉默仰首，打量熟悉又陌生的城墙。
呜咽声渐渐止歇。
别人流出的血再多，那痛不在他身上，然而此刻突然醒悟到的命运，令他绝望得恨不得立即自尽。
沈梦沉默然，不知何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向冀北之外，良久淡淡道，“不必去找。”
她应该做些尽可能的打算。
戚真思伸手去把纳兰述的脉，纳兰述立即挥开她的手，一旁的蛮子蹒跚地走过来，四面心情低落的尧羽卫嫌恶地避开，纳兰述回头看看他，眉头一皱，道：“抱歉，无意中将你卷入浑水，你也看见了，跟着我们有危险。你还是回三水，找你的同伴去吧。”
跳动的烛火深藏的帷幕，酒香和血气混合的暖阁，迷离朦胧的珠光灯下，响着沉闷的压抑的呜咽，轻，却凝着巨大的痛苦和永生难赎的绝望，像一柄柄飞薄的刀，四面飞射，刺穿所有的转瞬荣华，黄粱一梦。
成王妃抬起手，轻轻压了压眼角，都说无故落泪，不祥之兆。她心中也不禁有些不安。
沈梦沉此时脸色却白了白，突然放下酒杯，身子一倾。
眼光重重落在那一排针刀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天啊……
“去吧去吧。”“纳兰迁”大笑。沈梦沉挥挥手，高近成接过箱子，坦然在王府护卫相送下，出了府门。
“王爷……相请，梦沉……岂敢不从？”沈梦沉和“纳兰迁”一路相扶，神态亲热，“纳兰迁”甚至昂起头，大声呼唤，“区离！区离！替本王送沈大人！”
转回身，望向冀北方向，茫茫风雪，隐约似有人呼唤，然而那声音幽寂空灵，抓摸不着。
纳兰迁身子一软，顺着柱子慢慢滑了下去，他已经站不动，也没有力气再去瞪视面前这个人，他知道瞪他也没有用，因为如果世上只有一副真正的铁石心肠，那就是面前这个人的。
这喜悦刚刚浮上，他就看见了沈梦沉的眼光。
“我当然需要你，你们纳兰家的人都快死光了，总不能一个主持大局的纳兰家的人都没有。但是，”沈梦沉轻轻道，“需要你，不代表不能杀你啊。”
这点不同，以前只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多了铁钧，只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他，才能在万一出事的时候，为冀北，保留住最精干的力量。
“在能杀掉那个人的时候，必须要杀掉他，下辈子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沈梦沉笑意很诚恳，“不要想太多，不要不敢杀，也不要以为别人不敢杀，这世上总有人比你心狠，比你聪明。”
“是。”
“你……你要……”他挣扎着向后退，可身后是墙壁，努力挪动了半天，也不过挪出一寸远的距离。
所以刚才他相信沈梦沉提出的盟约，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那才是天衣无缝的理由。
早在王府学艺时，他的文武师傅，都对沈梦沉赞誉有加，称他为大燕百年以来难遇的奇才，文武兼备，才智卓绝。后来渐渐有了“大燕四杰”这个说法，但他的师傅，还是最推崇沈梦沉，久而久之，他也深以为然——纳兰君让只是身份尊崇，本性太过正直迂腐，羁绊太多；梵因是空门中人，不涉世事，再卓越，那也只能光大佛门；至于他的小弟，一生顺遂，事事如意，这样蜜水里泡大的人，心性永难臻于巅峰，因为太顺，就会对很多事不够在意。只有沈梦沉，真正的绝情绝性，成大事者的必备天性。
“这酒里也有好东西，是么？慢性成瘾毒药？你想控制我？”沈梦沉对他举了举酒杯，若无其事又喝了一口，“可是你忘记了，用毒，我才是祖宗。”
“这药挺好。”沈梦沉不急不忙走到他身侧，细细垂头看他的脸色，“这药能最大限度保存你的皮肤的鲜活感，制作起来会更逼真……”他笑笑，还用手指摸摸纳兰迁的脸，神情满意。
尧羽卫在清扫战场，纳兰述盘坐于地，静静听着戚真思回报伤亡情况，本该是负责带领人员留守的许新子汇报的，但这猴子现在只顾抱着小陆的尸体呜呜地哭，谁也劝不住。
沈梦沉咳了一声，笑笑，“天下毒皆为我所用，我也为天下毒所驭……纳兰迁这小子，我以为他不敢也不能对我下手，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这‘兰息’之毒，没法子，我只好以毒攻毒了。”
“哎，嘴别张太大，等下不好弄。”沈梦沉微笑沉沉，那种盛世华筵的绮丽奢靡气息重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不急，想问我怎么中毒的？这个我实在难得和你解释，用毒的办法太多了，你下辈子再学吧。嗯，你是不是觉得，按说我不该现在杀你？”
纳兰述先天不足，所以三岁便送往尧国天语族，借助天语族的秘术，重新固本培元，当初按他的体质，修炼天语族“冰纹内功”比较合适，他却因为讨厌冰雪，讨厌那种武功冷冰冰的感觉，自己选择练了现在的纯阳功，虽然他天资颖悟，最终似乎没有受到影响武功大成，但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强行修炼了不适合自己的功法，犹如在体内埋了一个随时爆炸的毒瘤，为此天语族的长老们花费了很多精力，并让练冰纹功的戚真思自小女扮男装，陪他修炼，两人自幼相拥练功，内息交流，借助冰纹功的调和，才稳定住了他的内息。
“王爷还是偷偷派了大军跟随保护我。”她牢牢望着那方向，“但三日前我就已经失去他们的消息，可能有了麻烦，我不能回头去救，我出现在那里，反而不好交代。你给我回去，把这个东西带给铁钧。”
身后风雪如呼唤，声声凄越，她缓步而行的背影孤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