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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火辣辣的嗓子得到纾解，下意识一咽，险些噎得脖子一直，但饼子还是咽了下去。
他将水囊举起，做出喝水的动作，随即抹抹嘴唇，道：“舒服多了。”
她微笑，握紧了柳杏林的手，觉得有点疲倦，那种重担卸下的放松的疲倦，那种心中有了依靠而安心放纵的疲倦，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港湾，而过去，从今天开始，已经沉默淡去如轻舟之后的风景。
“那地底怪物爬出来了！”
“将军已经死了！”陷阵营的士兵立即反驳，“他和其余几位西线将军一向关系不和。他一死，我们逃回去，一定会被那些人以保护不力问罪，甚至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死罪，连全家老小都活不了，我们已经不能回去了！”
“我还收养了你的小狗！”万般无奈，实在编不出什么了，祖少宁直着脖子吼出一句，说完脸上泛起微红。
一个旋身，斗篷飘起，匕首明光一闪，狠狠扎进了祖少宁胸膛！
“我刚才吃过了。”纳兰君让声音很低，迎上君珂瞪视的目光，立即道：“好，我吃。”
柳咬咬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转目看城头上的陷阵营士兵，那些面貌依稀熟悉的老兵，双方对视，有激动有欣喜，还有几分对未来的迷茫。
一双手轻轻伸过来，揽住了柳咬咬的肩，揽在怀中，轻而有力的一靠。
“我还买下了你当初最爱去的庆丰酒楼……”
这句话一出，心口便是一痛，纳兰君让缓缓掐住了自己的虎口，眼底泛上微微的红。
长久的沉默。
他身后司马嘉如哧地发出一声讥嘲的笑，忍不住看了丑福一眼，丑福正好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触，丑福急忙掉转头去。司马嘉如微微红着脸，低了头。
痛喊声里，柳咬咬微笑如故，笑意里泪光闪闪，“这一刀，帮你谢封小妖。她自小是你的跟屁虫，觉得全天下男人都没一个少宁哥哥好。她十六岁知道父亲将她许配给了祖少宁，欢喜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她就开始丢开兵书学厨艺，学女子礼仪教养，因为她知道少宁哥哥不喜欢她兵法强过他，却喜欢她做个贤惠持家的女子。她在十七岁生辰前夕，精心做出了一桌菜，想要和她的少宁哥哥一起庆祝生辰，并一起期待三个月后的婚期。然后，那一夜，封家倾毁，忠仆替她被捕，她被塞在马车底厢隔层匆匆运出京城，从此孑然一身天涯飘零，再也没有回过东堂……祖少宁，你说，你该不该谢？”
“啪！”君珂先发制人，一冲入墓室，便一剑挑飞了那具小棺材。
柳咬咬给他灿烂一笑。
“呱！”
一阵安静。
陷阵营之后能被祖少宁接手，那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真相，认为祖少宁是仅存的封家人，不跟他跟谁？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千余尧羽卫，这是纳兰述派回来帮助云雷城的，不过现在已经用不着了，尧羽卫也不多事，干脆去追击那些红门教徒——杀一个好一个，沈梦沉身边的保护力量越少，他回去也就越艰难，要是运气好杀掉沈梦沉，那就更美妙了。
“你先！”两人异口同声。
只要逃得一命，不怕今后不能东山再起，大不了今日听见这些话的人，都杀了便是！
“被那兽吃掉，或者在此处等死。”纳兰君让慢慢道，“你选择哪种？”
城头上的陷阵营士兵直奔而下，注入城下的人流，很快，战斗中的云雷城，便要迎来新一波的分化，也许是照样一轮杀戮，但已经换了对象……
“我还送你曾经看中的孩子去了皇家学院……”
这是祖少宁这一生，最后一句话。
“前面有出口！”
良久柳咬咬缓缓道：“各位可有取舍。”
祖少宁腮帮绷紧，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愤恨。
大燕皇陵永无天日的黑暗里，两条人影跌跌撞撞，相携着蹒跚前行。
“哦？”
丑福的手，铁钳般钳住了他的后颈，祖少宁动弹不得，胸前的伤口因为剧烈震动而鲜血狂涌，生死之际也顾不得疼痛，拼命要挣脱。
此时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地下会有亮光透入，也来不及看清楚那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那东西站起来有半个墓室高，浑身砖石泥土苔藓地底生物，圆乎乎的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玩意。
一声怪叫，伴随一声断裂脆响白光一闪，一股狂猛的气流从兽口中迸射而出，气流间赫然喷出君珂，伴随着断成两截的窄刀碎片，撞向纳兰君让。
柳咬咬将刀咬在口中，牙齿竟然比刀更白，一同灼灼地亮着，一步步逼近祖少宁。
柳呆子欲哭无泪，唰一下拉开斗篷，一头把脸埋了进去……
“祖少宁！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千里迢迢来云雷，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现在，时候到了！”
矮身一窜，一刀斜飞，一抹鲜血灿艳地开在青灰的城墙上。
已经过去了多久？君珂和纳兰君让不知道，感觉里已经很多天，他们耗尽体力，没有食水，铁打的人也撑不了多久，然而他们不能停下来，怕停下来，也许就会睡过去，再爬不起来。
怒血狂飙，大片红锦般泼洒上天空，将一色鱼肚白的天穹染红，刹那间朝霞万里！
“小妖……别……”祖少宁唇角喷出血沫，痉挛如虾。
就在此刻！
柳咬咬面色苍白，眼睛却亮若繁星，弯腰采了那朵被血溅红的腊梅，淡淡道：“忘记告诉你，我已经不喜欢迎春花了，我现在喜欢梅花，喜欢风雪不侵，经霜犹傲的腊梅。尤其是，”她轻蔑地将花扔在祖少宁脸上，“染了仇人鲜血的梅花。”
“好，好，好得不能再好，在我府中……在我府中已经做了一等丫鬟。”
匕首拔出，丑福松手，祖少宁沉重地倒在地上，砰地一声，地面血泊被溅开，几丝鲜血，溅在墙缝里顽强探出的几朵腊梅花上。
最后一层，苍芩老祖抢宝云涤尘断臂那里，在那棺下，有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有毒怪物。
泪光闪烁，声音渐渐凄厉，柳咬咬仰头，向天高呼，“爹！娘！”
这也吓不醒！这女人是不是有恃无恐他不会动她？
蓦地轰然一声大响，整个墓室地面全毁，大片青石板翻起，铺天盖地砸过来，君珂和纳兰君让狼狈地连连闪避，此时自然是后退最安全，纳兰君让却忽然目光一闪，不进反退，抓着君珂的手绕过几块青石板，便冲了过去。
又一声惨叫，一截右手落地，鲜血喷溅。
此时在她的意识里，她觉得自己睁开了眼睛，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醒来，然而眼皮如此沉重，千钧之力，压得她身子沉沉，似已经被埋葬。
君珂心底哧地一声笑，如果此时她还能睁开眼睛，八成就是一个大笑的表情——大哥，你威胁人也不要用这么坑爹的语气好不？强|奸的事儿你做得出来么？怎么听你那语气，倒像我要在强|奸你呢？
呼哧一声气流滚滚，地面飞沙走石，君珂来不及惊叫，竟然已经被那兽吸入口中！
纳兰君让无可奈何地盯着君珂，这女人睡得一动不动。
“我还年年为你裁制新衣……”
说话的人笑意晏晏，眼波流动，连语气都是轻俏的，听的人却心底发寒，一寸寸堕入深水。
君珂和纳兰君让，都是人上之人，也都是自各类磨难倾轧中挣扎成长起来的人，这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信条，就是：哪怕死于危险，也绝不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
“哦。”柳咬咬又不问下去了。祖少宁无奈地看她一眼，咽了口唾沫。
他只是看见咬咬的泪，心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就吻了上去而已……
纳兰君让狂喜，一把抱住君珂，在狂卷的气流中艰难地转了个方向，用背对着狂喷气流的兽口，砰一声有如巨锤撞在背上，犹如火箭推动器一般的巨力推得两人直射而出，轰隆一声撞开了那窄窄的缝隙，随即一阵翻滚，砰地落在地上。
还要说？还要说什么？
两人对这地方都心生惊怖和厌恶，也知道自己的体力状态如果遇上那怪物，必死无疑，所以一直没往那里去。
一个队长沉默良久，咧嘴一笑，指指地上的祖少宁，道：“小姐，刚才我们没动。”
两人毫不犹豫跳下坑，冲向缝隙，几乎同时到达缝隙之前，但缝隙还是稍稍窄了一些，只够一人通过，两人同时一停，各自侧身，打算让对方先过。
祖少宁见柳咬咬毫无怒色，神情竟然还有几分期待，顿时大喜过望，此时只想求生，也顾不得多少人在场，大声道：“小妖！真的！我是爱你的！我为你立了坟墓，把你葬在咱们小时候常去的紫兰山，每年我都去祭吊你，给你带一捧你最爱的迎春花……”
祖少宁大喜，急切地伸手，试图去拉她，“是的。小妖，我该谢，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用下半辈子好好对你，好好赎罪……”
此时如果是两个自私的，抢着一起过，必然挤在一起，然后被兽拍死；如果一个自私一个无私，那个自私的那个必然就能顺利过去，好歹能活一个，偏偏两个都无私，在这千钧一发时刻都为对方停了下来。
“这一刀，帮你谢我父亲。”柳咬咬活动手腕，淡淡道，“二十六年前他从雪地里捡到了冻饿将死的你，他收养了你这个政敌之子，视同亲子将你养大，武功兵法倾囊相授，连独生女儿都许配了给你，你说，你该不该谢？”
君珂软剑一闪，只感觉剑身似乎刺入了一团软肉，正在欢喜，忽然底下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夹杂着微腥的气流，感觉像是底下有个鼓风机，或者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吸气，随即君珂手一滑，软剑一歪，在黑暗中闪了闪，消失不见。
“哦，那我真该谢谢你了。”眼见得连这样的话都逼出来了，柳咬咬终于开了口，声音温软，“你是不是也该谢谢当初护持过你的人呢？”
天色大亮的时候，在半路阻截陷阵营后续援军的云雷军已经返回，他们是被柳咬咬安排了陷阵营和云雷军的人一起去叫回来的，既然陷阵营愿意回归柳咬咬麾下，那么援军自然也不必赶尽杀绝，不过传令的人赶到时，陷阵营援军已经中了云雷军的埋伏，一万五千云雷军对两万一千陷阵营，后者被赶得狼奔豕突，败像毕露，所以当传令的人提起柳咬咬，并劝说他们也回归小姐身边时，这些士兵瞟瞟一脸“打得不过瘾，干嘛要劝降”表情的云雷军，二话不说便选择了归顺。
柳咬咬笑声清脆如银铃，“那么，下次我让你们动的时候，再动吧。”
陷阵营是封都督真正的嫡系军队，是他一手打造的强军，已经近似于亲兵性质，当初也就是因为陷阵营的过于忠诚勇悍，才引起当权者的警惕，对封家下了手。
只好再拍她耳光，揪她头发，但他渐渐力气也没了，拍耳光和打蚊子差不多，这点伤害度惊不醒她，他又不舍得真的下重手，好几次将刀拔了出来，试图在她身上找个有点痛又影响不大的地方来上一刀，可是比划了半天，在满是灰尘的衣裳缝隙里看见的明珠美玉一般的肌肤，又让他不舍得下手。
“你去！”纳兰君让也在此时推了过来，两掌相交，力气都不足，但因为纳兰君让背靠缝隙，而君珂身后是空，互相作用力之下，纳兰君让向后一倒落入缝隙，君珂身子一晃仰栽下去，她此时最后一点力气也已经耗尽，连抓住什么东西阻止落势也做不到，正在此时那兽猛然一声低吼，拼尽全力向后一吸！
祖少宁脸上五官都绞紧在一起，扭曲得不似人样，大声惨叫，“小……小妖……”
柳咬咬睁开眼，眼神闪过一丝愕然，没想到她的呆子今天这么温柔大胆。
柳杏林被她一握，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眼看见四面的人都灼灼盯着他，司马嘉如却已经吃吃笑着转头，顿时脸红得发紫。
“不要杀我！小妖！我……我……我是爱你的啊！”
随即柳咬咬闭上眼睛，一滴泪珠，慢慢在眼角凝结。
巨兽吸入君珂，似乎便有点躁动不安，此时嘴巴闭不上，烦躁地一声狂吼，上下齿关使力，支在唇间的窄刀发出吱嘎一声呻|吟，赫然弯起。
祖少宁委顿在丑福的钳制里，喉间发出近乎哭泣的呻|吟，也不知道是痛自己的伤，还是痛这些言语。
君珂动了一下。
两人此时都在那东西推出的巨坑里，看见隐约一丝亮光！
……
祖少宁浑身颤抖，蓦然嘶声挣扎，“不！不！小妖！”
到了这一步，他自己也觉得羞辱，然而生死事大，他放弃荣华，自幼卧底，步步为营出卖义父才到得今日地步，不能毁在这云雷城上，功亏一篑。
她目光默默投向远处皇陵的方向——君珂，我幸不辱命，你呢？你怎么还没回来？
走到最后一层用了整整一个时辰，两人在半路上试图恢复了点气力，再次进入那狼藉一片的墓室时，两人都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纳兰君让咳嗽一声，把喉间微甜微腥的感觉重重压了下去，随即若无其事扶墙慢慢站起，道：“君珂，我们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去。”
“淳儿啊，她好吗？”柳咬咬语气悠悠。
忽然那个名字撞入她的耳膜，随即在心底盘旋激荡，刹那间地宫门前惊鸿一瞥重来，那疾驰而来的人影，如一道飓风卷来，恍惚间那人影窜入巨门缝隙，巨门降下，眼看就要血肉横飞……
“哪里？”君珂随即慢慢变了脸色，“你是说，最后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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