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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让朱恩丝毫不敢怠慢,韦家的孙小姐,现在是大燕的皇后,韦家已经成为外戚第一世家,而韦家和流花许氏有姻亲关系大家都是知道的,许家的大小姐,是韦家二房的媳妇。

    而她端然而坐的姿态,明明随意,却让人觉得高贵,明明平视,却让人忽然觉得,需要仰视,于高高殿堂之上,才能将这人的风神气质,描摹清晰。

    朱恩眨眨眼睛,这番说辞,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他也无法查出什么问题,流花已经被占领,而他是从北地调来驻防的边军,对半年前流花的情形一无所知,他只是有些疑惑——韦家的夫人何等身份,一旦真的失陷在流花,为什么京中韦家,始终没有递出消息,要求寻找援救这么一个人呢?

    夕阳金光温柔细密,车内的人半边剪影半边沐浴金光之中,韦应呆了一呆,只觉得这一幕温柔和美,忽然不忍打扰。

    韦应如逢大赦,急忙将信递上,梵因正要接过,一只手忽然虚虚一拦。纳兰君让笑道:“天家之前,诸卿难道还有私事吗?”

    车子应声停住,车帘一掀,出来一个圆脸的丫鬟,探头对前方阵列整齐的士兵群张望了下,道:“你们将军呢?”

    纳兰君让也好像忘记信的事,神情愉悦地令太监将两人送了出去。人走得没影子了,他犹自在桌边沉思。半晌道:“来人。”

    随即他便笑了。

    手掌一摊,掌心里的信,慢慢收缩,卷起,消失不见。

    眼看堂堂人才济济的大燕朝廷,就要败在一个乡巴佬的结巴神术下,更要命的是,费亚还很不安分,他在京中,大燕方面自然将他看守得密不透风,以防他窃取政治军事机密啥的,可费亚就是有办法忽然失踪,一失踪就是一两天,驿馆兵丁连同九城兵马司发动全员去找都找不着,一两天后他老人家自然会悠哉悠哉回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怎么能出去的,不过据驿馆的厨子说,有次看见费亚蹲在院子里,问一只待宰的鹅往南市的路怎么走,可能是鹅告诉他的?

    前头那个称呼含糊着出不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这丫鬟一开口就问驻军大将,倒令那些士兵一愣,眼见这女子虽然是丫鬟装扮,但神情坦然,目光自如,被森寒刀兵包围而毫无惧色,满身大家小姐都不能有的气度,也不敢轻慢,当下道:“姑娘何人,为何自敌方来,还敢求见我们朱将军?”

    这一路风平浪静,确实出乎君珂意料,她原以为能混进大燕就不错,之后护送将领自然要联系韦家求证,一旦隐瞒不住,以她的武功,和身边精挑细选的侍卫高手,随时闯出便是,谁知道当真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君珂只能表示庆幸——运气太好了,遇上一个二百五将军,居然没去信燕京查证。

    君珂心底一凉,沉吟了一下,终究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今晚自动脱离队伍吧。”

    “近期对韦家多看护些,刚才……”纳兰君让话说了一半,微微沉吟。

    同样一句话,不同语气,前者不过漫不经心玩笑,后者依旧带笑,但已显得肃杀。

    她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哪怕冒险,她也要占据主动。

    朱恩却忽然喜滋滋地凑上来,老远就微微躬身,笑道:“夫人大喜,我等已经派人和京中韦府联络,想必不多久,韦府便会派人来接夫人了。”

    “有。”

    “站住!”心中再震惊,燕军还是恪守职责,拦住了马车。

    一边笑一边侧了侧身子,正好挡住梵因要将信收到怀中的动作,梵因抬头,正迎上纳兰君让意味深长的眼光。

    “实在不行,我亲自出手吧……”君珂叹息一声,大燕皇宫,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只是想到那当初相伴三年又阔别三年,如今已成敌对的那个人,便觉得心中怅然。

    “确实顺利。”红砚也舒了口长气,随即皱起眉头,“只是先一步赶到大燕的护卫们说,大燕皇宫戒备森严,去盗药的人还没得手。”

    君珂看着那些军士返程,心中也一松,正要说话,梵因已经笑道:“一路风尘可累了?前方家中设了席棚,专门救济今夏北方大旱后逃难的难民,嫂嫂可先去歇一歇。”说完伸手一引,示意她上他带来的车。

    朱恩很快便回来,君珂虽然拒绝和本地驻军将领来往,但驻九襄的燕军主将还是亲自来拜见了“韦夫人”,并派出朱恩带领手下将佐一百人,护送“韦夫人”上京。

    韦家的家丁此刻开了门,便看见自家公子站在门口,一忽儿皱眉沉思,一忽儿咬牙切齿,还以为他又为哪位美人发了失心疯。

    “韦施主寻我,想必是为前日我拜托你的事。”他伸出洁净修长的手掌,向韦应一招,“我等待已久,多承你不惜进宫送来。”

    柳杏林怔怔地望着院子里井旁的一丛草叶,那是蓖麻,尖尖的叶子直竖向天,根部散落一些零碎的草籽。

    不过九襄驻军将领还是使了个心眼,一边护送“韦夫人”进京,一边去信给燕京韦家,一方面进行查证,另一方面也有表功的意思。

    “春晓,打起帘子。”车内忽然传来淡淡的吩咐。

    眼看朱恩一转身,君珂下巴一点,红砚和跟来几位扮演车夫的尧羽高手袖管一动,袖子里精巧的手弩已经对准了那些士兵的后心。君珂脚尖一点,在最后面无声跃起,双臂一展,已经在后头那些浑然不觉的士兵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纳兰君让的眼神却有些焦躁。

    先环顾了一下这车,这是韦家人专用的座车,处处都有韦家标记,也只有这样燕京人人认得的韦家专车,才可能送她顺利进城,君珂嗅着车内气息,皱起了眉——有近年来流行的一种男子专用熏香“华韶”的味道,但还掺杂着女子的胭脂气息,综合起来过于浓郁古怪,从装饰到气味,都透着股花|花|公|子的气息。这是谁的车?

    一抬眼正遇上梵因目光,沉静安详,永远都有能令她瞬间心定的力量,君珂静了静,也扯出微笑,道:“竟然是三弟来迎,辛苦三弟。”

    君珂下意识一闪,梵因却在此时霍然转身,背对窗口,伸手虚虚将她一揽,头在她颈侧一偏。

    梵因站定,取出那封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悠悠叹息一声。

    再往深想,便觉得不寒而栗——什么人以韦家为幌子,混入大燕?敢以第一外戚世家为挡箭牌,伪造韦家标记,来者胆量身份,又该如何惊人?

    士兵给打了水,在庙里找了个破盆洗干净,端在一张歪了半边腿的凳子上,柳杏林埋头,慢慢散开头发,他注视着清澈的盆中水,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黑暗的马车内,有人在呜呜哭泣,重重帘幕遮住光线,那人缩在马车角落,偶尔抬起脸,苍白的脸颊泪痕斑斑。

    君珂听那声音熟悉,再联系那语气,想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那风流而不下流燕京第一情种韦应?

    对面的梵因却不像她这么无措尴尬,一本正经,淡定自如,微笑道:“自从流花郡失陷,家中老小一直担忧嫂嫂安危,几次思量着要派人去救,不想嫂嫂吉人天相,竟然已经安然返京,因为哥哥公差出京,家中便着小弟来迎,迎迓来迟,嫂嫂恕罪。”

    ……

    一大清早,一骑驿马敲破清晨的静寂,直奔韦府大门,来人在府门前下马,看着紧闭的大门,微微有点犹豫。

    她自进关便已经弃了马车,快马奔驰入燕,对那些护送将佐的解释是归心似箭,那些人也没多想,顶多暗暗佩服韦家的夫人果然不凡,竟是一手的好骑术。

    “因为我家主人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那丫鬟声音清脆,手一伸,“拿这个去给你们将军看吧。”

    九襄这边的燕军战战兢兢,每日里都听说对面传来的消息,说流花被占领,所有商家遭受重创;说尧军对流花百姓倒是秋毫无犯,但对属于大燕燕京贵族的旗下商户大力打压,那些世家旁支惶惶不可终日;说流花里各世家旁支子弟,包括流花郡势力最大的许家,都在想方设法逃离流花,几乎每天,九襄这边都能抓住几个从那头逃过来的燕人。

    这里是大燕东北部,离流花郡最近的一个县,经过这里,便可直入大燕内陆腹地,前不久因为流花郡被尧国袭击占领,燕军只能后撤,将绝大部分兵力都放置在九襄县及九襄山一线,严防死守尧军再次踏破山关,真正攻入大燕腹地。

    一百双眼睛刷地转过来,直勾勾盯住半空中大鹏展翅双爪抽筋直线坠落梅超风状的一直以来风度优雅的“韦夫人”……

    这下可是弄巧成拙,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指望着这趟差得厚赏,巴结攀附之心太重,竟然提前通知了韦家,这下君珂想不动手都不成了。

    车马没有进城,直接在城外一座破庙里休息,陷阵营的士兵和红门教的人之间气氛古怪,各自占据一面,却将柳杏林牢牢看守在中间。

    柳杏林内心煎熬,不得自由,一边挂着妻女生死,一边愁着君珂安危,几日下来便人不人鬼不鬼,又想着既然是沈梦沉在背后推手,只怕就算小君没有来天南,转到燕京,沈梦沉一样有把握制住她,自己怎么能助纣为虐?罢罢罢,何必苟且偷生?日后无颜再见故旧亲朋。倒不如死在半途,以此警告小君,想来小君警惕,一定会有所对策,到时候咬咬母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士兵的眼睛,忍不住落在了那车轮上——一尾金灿灿的鲤鱼,鲜活地随着车轮旋转,似乎随时要跃出。

    韦应傻眼,抓着手中的信不知该往上递还是收回去,梵因眼光掠过信封,眼神微微一敛,忽然开口。

    纳兰君让觉得,有一个极重要的布局,已经慢慢展开,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巨网慢慢罩下的黑色阴影,然而抬头看天,依旧一片茫然的蓝。

    这一扫,纳兰君让坐的远一些,纯粹是下意识动作,梵因的眉头,却微微一挑。

    信是燕京韦家家主写给流花许氏家主的,信中透露了车中人的身份——韦家二房长媳,因病前来流花郡疗养。

    或者不是轻藐,而是另有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口齿特别不伶俐,反倒难倒了一批伶俐人……”纳兰君让当即和梵因细细说了这位大使的特别言行,梵因含笑听了,末了在纳兰君让殷切的目光注视里,才道:“原来如此,确实可恼,国事也是百姓事,梵因虽是方外之人,也当出一分薄力,只是若依旧不成,陛下千万恕罪。”

    心底一沉,君珂便要使个眼色动手,忽然前方马蹄声响,有一大队人出现,朱恩喜道:“一定是韦家派人来接了,小将去照会一下。”说完便要带人拨马迎上。

    纳兰君让其实并没有看见滑出的信纸上写着什么,但他一直盯着梵因神色,这点变化立即看在眼里,眼色也微微一变。

    朱恩亲自将马车引进了关,又说要去引荐给当地驻军主将,那丫鬟当即婉拒了,笑道:“我家夫人饱受战乱惊吓,只想早日回京,还望将军给个方便。”

    “主子真是好算计。”她笑道,“咱们就两人出来,婢子还担心着,怕保护不好您,您一直说过了大燕就有护卫,原来竟然是指燕军。”

    韦应摸了摸鼻子,韦家家规森严,而且各房各自管理,大家族亲戚关系复杂,常有远亲投奔,韦应时常都认不得家里出现的那些人,此时便认为想必是哪房的远亲子弟,当即笑道:“日下飞霞,人约黄昏,当真好景致,兄弟,好生怜香惜玉,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哟。”说完还凑进头来,在始终背对他的梵因耳侧,用不大不小,保证君珂能听见的声音,猥琐地笑道:“按座位侧那个凸起,翻板底下好东西,保证你们……嗯,得了好处,记得来谢哥哥我……”说完哈哈一笑,退出头去,拉下车帘。

    哪怕这美人是个和尚。

    也饶是如此,他反而更加犹豫,谁知道这位夫人在韦家什么地位身份?万一和韦家的掌权人有所利益冲突,是被放逐的呢?这样贸然护送她回京,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君珂松一口气,感觉到人皮面具下脸上发烧,再一看梵因——好大一个透明的红耳朵……

    她还有句话没有说——如果这是一个陷阱,那就绝对不能按照原先要求去天南,把地点改在燕京,是出其不意,也是一手防备,万一这是一场不动硝烟的战争,那么战场即使不能选在尧国,也要选在别人也无法掌控的地域。当然,这个别人是沈梦沉,在君珂心目中,她最大的敌人,最应该警惕防备的敌人,就只有他一个。

    两个士兵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端盆拖走凳子,柳杏林看他们忙着收拾,心底悲苦,蓦地一发狠,头一低,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这一点动作也是刹那之间,随即他恢复如常,便要将信收起。

    君珂忍不住要感叹一把——美人就是美人,无论衣服怎么傻,都能穿出风华。

    君珂笑而不语,她怎么好对红砚说,她害怕其间有诈,只有柳杏林当真带人奔燕京来了,她才能放心。

    “啊?”

    她当然不知道燕京那一幕插曲,不知道梵因为了她,不得不亲自上阵再涉红尘事。

    在燕京能有这么大一片府邸的,屈指可数,韦家自然是其中之一。

    对面,立着风度翩翩的“韦家公子”,长身玉立,白衣如雪,戴着有点近似宋朝书生常用的幞头帽子,这种君珂以往都觉得有点傻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却令人觉得温雅,觉得文弱,像看见梅花落雪,小桥楼头,满室墨香书卷里,有人含笑撑腮,投一抹水色清润的目光。

    两个士兵慌忙赶上将他扶起,这下手臂抓得紧紧,一刻也不敢松开,柳杏林被他们半拖半抱着拉回庙门,一低头看见地上不过小小石子,不禁仰天长叹,“生亦无欢,死亦难能,老天何其薄我!”

    而她看过来的眼神,明明平和温善,不知怎的便似有金光一闪,亮到逼人。

    之后便听说君珂要求将咬咬冒险送到燕京,就地医治,并且她亲身也赶往燕京,柳杏林当即被陷阵营的将士捆了送上马车往燕京来,与此同时红门教的人也出现了,送来了一对重病母女,俨然就是柳咬咬母女模样,用来掩人耳目。

    呆子的长吁短叹飘入风中,黑暗中,隐约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丫鬟眼珠子转转,回到了车上。

    陷阵营士兵看在眼底,不禁也有些唏嘘,垂下头去。

    纳兰君让无法,在群臣建议下,只能把主意打到圣僧身上——传闻里圣僧舌灿莲花,口舌从无败绩,当初和人讲经三日夜而大获全胜,论起口才博学谁能及?便是不论口才,圣僧身上圣洁的气质,感召的光辉,也许能让那个结巴乡巴佬幡然悔悟,倒头便拜,从此不再刁难大燕,彼此顺利达成和谈呢?

    只是一双手,便让人从心底忽然涌起两字,“无瑕”。

    语声传入车内,那女子忽然抬头笑了笑。

    朱恩当即匆匆前去向主将请命,马车留在九襄城县衙门口等待,一队士兵留下保护她们。

    这也不怪他,韦公子阅人多矣,女人如过江鲫,哪里还记得七八年前名动燕京的神眼少女?

    韦应向来和梵因交好,当下便一溜烟去找梵因,梵因如果回燕京,都在京郊自己的独院闭关,韦应却没找到他,小沙弥说大师进宫了。

    那马车近前,车式样朴素,用的木料却极其高级,但又满车身都是刀枪剑戟痕迹和火药的灰黑色印痕,那般从浓雾中遥遥驶来,有种世家大族落魄而又不肯凋零的骄傲。

    帘子轻轻放下,四面悄无声息,里头的女子未着一言,外间的士兵已经忘却怀疑。

    终究不愿杀伤无辜,这些士兵一路来殷勤侍奉,何必做了他们的杀神?

    流花许家,也终于逃出人来了么?

    梵因微微一笑,亲自和护送的朱恩等人道了谢,命下人赠上银两,这些边军将士俸禄微薄,都欢喜不迭千恩万谢,又觉得攀上了韦家,以后无论如何都有了几分交情,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君珂唇角笑意在他转身之后化为微寒——此时来者不善,无论是不是韦家,多半都是敌人。要赶紧离开,离开之前,这些人必须灭口!

    “从胜尧城到天南乌杨,在不使用鹄骑的情况下,日夜兼程,最快九天。”君珂淡淡道,“从胜尧城抄近路到燕京,最快五天;而从天南乌杨到燕京,最快六天;再加上从大燕皇宫偷来药,就地就可使用,不需要再奔波几日送到西鄂天南,这一来一回,得节省多少时间?虽说是冒险了些,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大庆也好,大燕也好,谁能想到,我敢因此跑来燕京?”

    那边梵因出门,衣袂飘飘在前面走,韦应在后头追,“等等我,等等我,哥哥,你刚才怎么……”

    她要在这些人赶上和韦家人联系上之前,一次性控制住他们!

    车内看书的女子“韦夫人”抬起头来,她自然是戴了面具的君珂,对流花许氏和韦家都很熟悉的她,手中又有人才济济的尧羽卫,仿制两家令牌族徽,只怕两家人当面都看不出来,而选择韦家人冒充,也是现今最好的办法,皇后娘家,一门煊赫,地方官都想着巴结,谁敢怀疑?谁又能想到,尧国皇后,居然敢以大燕贵族夫人的身份,深入敌国京城?

    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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