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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像，所以众人分外觉得刺眼，看这么一个有李扶舟几分模样的人，在人群里做那样的事……
这人竟然有点像李扶舟。
城头上士兵在犹豫，都眼看着本地最高主官张秋，张秋被挟持，生怕被西番冲过来先砍了，急得对城头拍手打脚，连连示意“射！射！”
如果不是那点奇异的笑，史小翠看见他的第一眼，会失声惊呼，“李先生！”
赵十三讪讪摸了摸鼻子。
“我有靠山！”
“好。”
景泰蓝坐在赵十三的肩膀上，维持着啃梨的姿势，傻傻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一口梨肉掉下来也不知道。
“想打我麻麻。”景泰蓝紧紧捏住他鼻子，转啊转，得意洋洋地道，“景泰蓝玩死你。”
随即她继续向前，听也不听那家大人喃喃的道谢。
忽然肩后被人重重一拍，太史阑回头，赫然看见沈梅花咧嘴微笑的脸，一双比别人宽的眉，扬得像一对飞起的扁担。
然而主子是名将，是军事勋爵世家出身，纵横捭阖从无败局，狠辣的举措来自于高贵出身无上权势带来的底气。但这个女子，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她怎么敢？怎么敢？
没人压着他，他自己扭在扭去，把掉落的馒头都收了起来。
他们潮水般涌过来，跟在太史阑的身后，向城门紧逼，那些甲胄齐全，得到命令不许任何外城百姓入城的士兵，失去了主事人，也失去了主心骨，茫然退却，枪尖一寸寸软垂。
“是因为你这张脸……”太史阑打断他。
西番敌兵没想到城上居然真的对着纷扰的人群射箭，猝不及防连连中箭，飞溅的鲜血令日头失了颜色。
“城内所有庄园及米粮铺进行战时征用，统一调配，违抗者，以通敌罪论处。如果还不够，开放各处官衙，供老弱栖身。”
将人放进来容易，放进来后如何活下去，难。
一行人回到城门前，太史阑手撑蹀垛，看见外城的西番军队似乎已经迎来了大部队，黑色的人头和飘扬的旌旗源源不断进城，已经对内城做出了包围之势。
“是否因为我美貌出众？”
“她不配。”史小翠笑嘻嘻地道，“我就不懂她这么不配你跟着她干嘛？”
“帮忙堵着……”他现在的位置头朝下，鲜血滴得不住，看见那孩子正用柔软的纸擦手，便伸手低声讨要。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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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十三复述了这句话，随即低声问，“七天……你确定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外围的西番军队到底有多少，万一……”
太史阑皱皱眉，扔过一条手帕。
风有点凉，心却是温热的，像盛宴后一碗清粥，熨贴的热度，生出朴实的甜美。
这个特别得让人想笑又想叹息的人啊……
“与你何干！”史小翠突然变脸，一甩手走到一边，脸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红了。
太史阑无法说得太明显，但百姓确实已经懂了。
“我想。”史小翠悠悠道，“这场灾难如果安然渡过，我也和你一样，跟着她算了。”
“当官不为民做主。”太史阑道。
“会有人替我报仇，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太史阑动作却比他快，一抬脚，馒头踢开，已经破碎的馒头砸在墙上，呛啷一声，掉下一枚金耳环。
底下西番军队看见城墙上乱蹬的人，开始聚拢来指指点点，有人操弓射箭，咻一声，羽箭射上城头，钉在了小偷的裤裆上。
“所有粮食、药物、车马、铁器、盐油布匹，一律进入战时管制，私人不得囤积居奇，不得坐地起价。违者以通敌论处。”
这个人周身都显出一种矛盾的气质——荣华与落魄，骄傲与猥琐，掩饰与张扬，铺展与挽救。
太史阑非常疑问西番对方那个千人队，是怎么越过上府兵大营和天纪军巡哨，直接穿入北严的，她命人翻出北严府内珍藏的军事地图，发现阴山之内有一条小道，曾经是南齐卫国战争时期，北严封锁时由士兵开出来的运粮密道，从那里可以抄近路到北严，还可以越过上府兵大营。这地图虽然标明绝密，但存放并不严格，管理的书记也说不清是否被人取用过。太史阑想起曾听人说吴推官回来过，之后又失踪，心里隐隐有了数。
史小翠哈哈一笑，苏亚唇角勾了勾。
王千总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拿刀架着张秋、一边坦然以张秋口气吩咐他的太史阑。
太史阑卡着张秋的脖子，一步步向城门里推，百姓们欢声雷动跟随，但成功的喜悦都只是暂时的，因为更多的惨号声从身后传来。
太史阑瞥他一眼，对景泰蓝道，“必将被愤怒的力量碾碎。”
满弓，引弦，飞箭搅碎天边的黑云，化为黑色霹雳，穿刺向敌。
“可是会导致无辜伤亡……”
当初还不以为然，觉得主子对这女子是不是过于高看，男人喜欢了一个女人，总是看她无限美好。
西番士兵半通不通地仰头听着，不知道太史阑正在告诉北严百姓——只要善于利用地形，善于团结，善于隐藏，小米加锄头，一样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他抬眼的角度，正看见那双分外水汽氤氲的桃花眼，亮亮地迎上来，眸光里也似有桃枝摇曳，满面飞花。
“等着暗杀。”
“是不是女人呀……”史小翠忧伤地道，“李先生哎！李先生哎！李先生这样情深意重，这女人竟然就这么走了！啊……换成我……”
她很少笑，所谓笑容也不过这么淡淡一勾，然而唯因其难得而分外珍贵，虽然此刻风烟萧瑟，血气漫天，黑色羽箭和靛青敌兵作身后肃杀背景，这一笑，却令人觉得温存，觉得静美，像看见雪地上深青铁甲，旁边斜斜开出一朵战地玫瑰。
众人观察局势，心情沉重，只有那个小偷，絮絮不休聒噪。
哀嚎惨呼声起，狂涌入城的百姓们却都静了静，城门前众人回首，看同胞横尸街头。
那小偷一边跑一边嘎嘎地笑着，似乎十分得意，不得不承认他腿脚很快，走的是弧形路线，居然还窜得飞快。
可是问题是，北严府的守卫力量安排有问题，外城空虚而内城充足，这是张秋为了保护自己而做的安排，间接影响了战时人员的机动调配。西番进城后，他又没有及时赶赴外城，组织指挥士兵作战，安定民心，反而龟缩入内城，又试图阻拦百姓入城，这对于本就惊惶失措的百姓便如雪上加霜，人为加重了恐慌情绪。
苏亚不做声——傻子都知道，跟着太史阑是半空走钢丝，也许可见天地辽阔清风徐来，但更可能是被天上强风猛卷吹落。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宛如吃饭喝水。
“都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屋子里去，如何隐藏自己，不要我教，你们懂！”
四面的百姓被这里的争执惊动，都看过来，随即一个妇女发出尖叫，“啊！我的耳环！”
那一生动用三次的武林檄，这是第几次……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想要保命，先靠自己！”
龙朝不屈不挠，“我知道你对我另眼相看，是因为……”
“龙朝。”
“想死的，尽管趴内城城门前哭，等西番兵上来一刀一个。”
他怔怔望着太史阑，这笔直玉立的女子，他见过她面对孩子温柔如春|水，以至于忘记她是怎样一个人。
“停。”
“干什么你们！”那人在地上挣扎，“有辱斯文！混账！无耻！登徒子！”
属于他的百姓。
“不要小看江湖力量，自古绿林多能人。再说北严是西凌重镇，西番攻下北严可以直接掠夺南齐内地，朝廷不能不救，我说七天还是放宽了，按说，三天便应该有救。”
片刻之后，没能进城的百姓，听见了赵十三的声音。
这名字有点怪，而且……和这人太不协调。
“扔。”
“赵十三，带景泰蓝先入城！”
她刚才从萧大强他们口中得知，其实一开始西番军队进城的并不多，似乎只是一个千人队，是从北严阴山里突然穿出来的，出现在城门下的时候，最前面一队骑兵烟尘滚滚，当即吓坏了排队入城的百姓，纷乱之下，守城官指挥失误，被对方一箭射中咽喉，其余士兵群龙无首，惊慌失措，又听了太多关于西番凶蛮恶毒的传说，心魂俱丧之下竟然弃城而逃，白白将南齐城墙拱手相让。
太史阑皱眉，忽然道：“火虎。”
飞箭一射，西番兵果然安静了些，一收狂妄之气，手忙脚乱地寻找掩体，安排盾牌兵，他们出其不意以内应攻下北严，一路进城毫无阻碍，得意之下忘形，此刻才算知道，原来北严，还是有人敢于站出来的。
火虎却哼了一声，道：“她也配！”
赵十三抱着景泰蓝急急而去，他走得太急，忘记先遮上孩子的眼睛，景泰蓝趴在他肩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
那里，倒卧着数十具尸体，有敌人，更多的是百姓。
张秋一见他来，脊背肌肉便紧了紧。
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哄抢闹事，偷窃抢夺、欺辱妇女、散布谣言扰乱治安者，一律枷号后投入城下。”
“你们中的年轻人，照顾好你们的长辈晚辈，生死面前，团结才是力量！”
史小翠苏亚却开始暗暗担心——十有八九这个冷酷的女人，是想趁此机会抓出几个不安分的，杀鸡给猴看。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太史阑，你不能救了别人放弃我们！太史姑娘！求求你！求求你！”
那一笑他亦难忘，极刚与极柔，力度与松弛，矛盾而又和谐的美。
人们身子在颤抖，只有太史阑步子依旧如前，稳定踏实，橐橐有声，毫无漂浮。
太史阑推开她口沫横飞的脸，“沈梅花和花教官今晚负责这城头看守，史小翠你随我去军械库，大强小佳帮忙安置老弱到各处庄园衙门……”一边说着，一边走了。
赵十三心想这个他知道，听太史阑说过，急忙接道：“我知道！那个，不如回家卖红薯！”
太史阑差点以为自己白日做梦了。
太史阑看着这个顶着相似李扶舟的脸，做着低伏动作的男子，心底忽然便涌上一股淡淡的烦躁和愤怒。
“换成你怎样？”杨成在她身边阴恻恻地问。
“呃！”
火虎在她身后怪声怪气笑道：“哀哉，尚飨！”
“再射！”
“哎！”沈梅花连滚带爬地奔过去，过一会儿，她的大嗓门哀嚎起来，“什么都不给我，连个名册连支笔都没有，让我怎么安排……啊啊啊太史阑我没得罪你吧……”
那一直嬉皮笑脸的男子脸色终于变了，忽然跳起来，以刚才没有的快速，伸手便去敲太史阑脚踝。
“我有雄厚背景！”
那人的手指，靠在馒头边，停住，不动。抬眼看她。
“可是……”
真要所有人入内城，存粮吃不够一天。
看着他，就像看见盛世末年，豪门倾灭，多少华丽滔滔如流水，金粉银楼的遗老遗少们，高坐乌黑的门楼内，用一种执拗而绝望的姿态，将往昔挽留。
“干得不错！”花寻欢第一个上来，拍她的肩。
但最吸引人的并不是他这种奇异的气质。
苏亚看着那刺眼的背影，很想把他再次从城头上扔下去。
他忽然抬脚，小小的脚猛蹬赵十三的肚子，大叫：“杀了！杀了！”
极致无畏导致的坦然。
却有更多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扑在黄铜纽钉的城门上，拼命拍打，哭声震天。
太史阑忽然上前一步，靴子踏上了一块馒头。
……
那漂亮小偷眼睛一翻，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跑。
“大陆历史只有四千三百年。”赵十三一脚将他踢开，“还有，文王是哪个王？西康时代只有顺王和惠王！”
……
……
太史阑让百姓先进城，赵十三的手下们维持秩序，并选了个最擅长轻功的，让他出城报讯，北严府的官员只知逃生，不要指望他们想起来这个。
夜风掠过，撩起他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
又一轮箭雨，将西番兵面前射出一片白地，拉开了他们和入城百姓的距离。一大批百姓退入城内，却有更多百姓，从街巷中奔出来，四面八方，试图进入内城。
……
如果沈梅花她们都在就好了……
北严位居内陆和边疆的交界，夺下北严，北可扼天纪军运粮必经要道，南可攻上府兵大营截其退路，如果野心再大一点，以北严为据点，渡定江直下南境，五日内便可进逼丽京！
她将张秋往人前一推，几乎立刻，刚才赏给她的臭鸡蛋烂袜子，暴雨般地都砸在了张秋身上，有人甚至扔出沉甸甸的钱串子，打得张秋哎哟惨叫。
一路上檐下都睡满了百姓，蜷缩着幢幢的黑影，孩子梦中的呓语和老人衰弱的呻|吟交织，唱一曲乱世劫难的哀凉。
“百姓中青壮就地征召入伍，编成小队轮番守城。”
进城的西番兵，开始杀戮了。
太史阑忽然抿了抿唇。
“张府尹让你交出城内所有下府兵名单，并将所有亲眷在外城的士兵，全部调离城门及械库等重要岗位。”
太史阑拈起一块酸萝卜，却没有吃，走了几步，顺手塞在了一个巴巴望着她手中萝卜流口水的孩子嘴里。
还没反应过来的史小翠等人，呆呆地捧着脸，看着太史阑脊背笔直，毫无表情地走了。
半晌他拍拍赵十三的头顶，道：“好多人……”
“我向你们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有人来解救你们，你们只要撑过七天！”太史阑手按在蹀垛上，注视着百姓开始往回奔，“七天无人救你们，我必开城！”
“……”
太史阑目光迎上，没什么变化，没有特意的压迫，也没有丝毫的畏缩。
在她身后，还有强受弱攻二人组，史小翠，杨成，花寻欢……都一脸汗和灰，笑盈盈将她望着。
此刻才见大难之前真颜色。
门背后，众人无声凝望着她，太史阑脊背笔直，面无表情，将张秋交给一个护卫，对赵十三道：“跟我来。”当先快步往城上去。
然后史小翠“咦”了一声，苏亚皱了皱眉。两人看看似乎在出神的太史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
“城中现在食物配给，盐油菜米都紧张，这咸菜可是千金不换。”史小翠笑得得意洋洋。
随即她道：“退！”
看张秋脸上神情，大抵很想一头在城上撞死，然而最终他也没选择这么有气节的死，乖乖将太史阑的话复述，并命人取来大印，发布公文。
内忧外患，守城为上，这位王千总想必清楚，这时候救回张秋，必会引起一场动荡，干脆装傻。
忽然便想起主子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太史阑超拔人上，心性狠绝，而又不失原则正气，天生将帅之才，南齐得她，不知是福是祸。”
清秀，带点贵族的苍白，眉目却算得上温润。只唇角总像在微微翘着，笑起来三分讥讽。
这一抿便是深邃的弧度，坚定平直的“一”。
人群里有一个人，上蹿下跳，手长臂长，轮番从队伍前排到队伍后，拿到馒头后再排一次，每排过一次，就藏起一个馒头。
太史阑一向认为，每种力量都有其长处和特点，关键在于怎么用。虽然武林人士比起军队来，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但个人的强横武力，再加上江湖多奇技，有时候能发挥更大作用也说不准。
“出来。”
“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还好你没死！”史小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十三可没有太史阑随时随地开展教育的本事，心里知道这是个绝好的，让景泰蓝了悟治国治民道理的机会，嘴里却说不出来，一急之下，抬脚踢了踢太史阑。
城下百姓在奔逃，不免有人落于西番士兵之手，惨遭屠戮，城中人听着底下撕心裂肺的惨呼，人人有恻然之色。
何况她人手不足，就算挟持着张秋，张秋本人威信也有限，很多事如果有人在背后搞鬼，根本无法顾及。
可怜的小偷，剧痛的鼻子被抓，只得张开嘴呼吸，眼睁睁看那张纸在风中滚滚飘走。
她一步步向城楼去，蹀垛上方，日光如剑，她迎光而去的身影，也如剑凌厉挺拔。
“果然！”龙朝心花怒放，“你要不要我做你的压寨相公……”
城门不能一直开着，真要等所有人入内城，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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