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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国公……”董旷咽口唾沫,试图和眼前人讲理,“总督令非下官个人之令,实在是朝廷亲授,每次动用,总督府也要巨细说明,向朝中上折。你这样‘借’,下官实在当不起……”

    每次西番射累了,太史阑木偶也就不见了,西番见太史阑屡屡出现城头心生怀疑了,太史阑木偶就“忽然中箭”,引得他们兴奋,再来一遭。

    “那您打算怎么回复?”

    周七应声而来,容楚低低对他说了几句,周七点一点头,迅速纵身而起,随即董旷听见四面花叶摇动,人影簌簌,也不知道哪些人跟着周七离开了。

    “起来。”

    董旷”呃“地一声,身子悄悄向后缩了缩一会儿功夫,算计了天纪军还没完,竟然连上府都捎带上了,等这煞神这次搅完浑水,西凌这边的三大军事力量是不是要面目全非?

    那是他离家那天,大半夜地来到他的别业,急速地敲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国公,我不去光武营了!我要从军!我要救姐姐!”

    封疆大吏,没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个时候,这个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他忽然就觉得紧张。

    城上人紧张得停了呼吸,李扶舟自己还是那温淡从容的样子,笑了笑,看一眼那飞矛,轻轻一吹。

    “没有光武营的推荐,你只能进下府兵营,而上府大营内的军官,才能算高级军官。”他冷然道,“你从下府兵小兵做起,一步步走到上府兵,你算过要多少年?你打算七老八十才见她?”

    她有点刚睡醒的茫然,忽觉那一刻的他,沉默而远,那一个支肘相望的姿势,似乎已经千年。以至于落了尘世的灰,再被山风默默拂去。

    董旷立即鞠躬,一句不留瘟神,您早走早好。

    ”他们去做西番‘敌军’“容楚笑吟吟地,”出没在青水关,骚扰天纪军。“

    李扶舟一个跃起,更快地落了下去,他在城墙上游走,玉色的手掌轻轻巧巧一圈,便带起一大片插入墙缝的箭和矛。掠起的袍袂飘飞的影子,遮没这一刻城头的月色。

    对面,拈花而立的男子,风神温润,笑意款款,那朵花绽放在他玉色的指尖,和谐温存得似乎可以走到亘古。

    太史阑听见身后有唏嘘之声,沈梅花似乎在吸鼻子。

    董旷的心瞬间也凉了,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发不出声,“……你……是你放火的……”

    几根断发从矛上吹落,悠悠同化在黑暗中。

    这一声出,两个人都静了静,太史阑唇角弯了弯,龙朝嘴角抽了抽,随即双肩一垮,喃喃道,“遇见你,我就只有完了的份……”

    董旷这个主人,可没有对面的客人姿态闲适,表情轻松,他僵直地坐着,一双腿下意识地并拢,仔细看袍子似乎在颤抖。

    与此同时他听见惊叫,“走水了!走水了!”

    而底下西番军队看清楚出现的是她,立即疯狂地射箭投矛,各式长短武器,暴雨一样射过来。

    容楚根本不理他,偏头,若有所思看着天际,远处屋檐上,响起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

    “武器不够,就借。”太史阑笔直地立在城头,忽然跨前一步,走到城头风灯下。

    刚才,他冒着生死之险,就是为了摘这一朵花?

    董旷一怔,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总督大人亲自背着晋国公逃火场,其余人自然也大部分跟着护卫两位大人物,众人先奔出总督府到安全地带,容楚从董旷背上下来,打了个呵欠道:“董大人,你府中有事,我就不叨扰了,日后再来拜会。”

    飞矛擦过他的侧脸,钉入他肩侧墙头,溅起青灰色城墙砖碎屑,紧紧贴着他的肩。

    “拿来。”

    “好!”一阵寂静中,不知道谁大声喝彩,“才子配美人,鲜花识芳华,李先生,还不快为太史姑娘簪上!”

    “我需要一个人偶。”太史阑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一个很像我的人偶。”

    随即他转身对睁大眼睛的董旷道:“兵部行文马上要下来,命令你不得动用任何西凌行省军队支援北严,上府兵和天纪军各自拨一万人出营,在青水关观望埋伏,堵截西番后路。”

    龙朝立即舒了口气。

    当然这是后话了,似乎和一脸无辜的太史阑一点关系也没有。

    太史阑盯着他眼睛,“做个人偶来,像我的。”

    ”啪!“

    董旷瞪大眼睛,忽然明白了容楚的意思他根本不是要西凌兵力相助,他来”借“总督令,是因为马上青水关一旦进驻天纪和上府兵,必然要沿路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自然也不会允许晋国公这样的曾经军中帅将插手,他赶走他们,只不过是怕被阻碍行程,先开路而已……他竟然是要自己去救北严!

    “嗯?”策马疾驰的容楚终于半转身。

    “主子。”

    只是不知道,国公明明已经退居幕后,摆出不想插手内政的模样,今日为何一反常态,强力干预?是谁有这么大能量,令他再度出手?

    外头的喊杀声渐渐听不见,头顶一线小窗里走过日光又换了月光。

    说这话的是容楚。

    四面无窗的暗房内,堆成山的弓箭内,太史阑生平第一次开始大批量的”复原“。

    “国公!”董旷骇然向后一退,“下官……”

    “不要!”

    不仅好意思开口,在他拒绝后,他还这么……威胁他。

    将容楚背上背的那一刻,一枚总督令牌,无声无息偷渡到了容楚袖子里。

    “我去城下一趟。”她简单地交代一句,拔脚便走。没多久在城中找到龙朝,这人正靠在人家大门口,用一个梨子逗一个小孩,那小孩抢了他梨子就跑,跑到一边格格笑着咬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叫。

    也是从他口中,他知道了太史阑的遭遇,一路追了过去,临行前少年要跟着一起,他拂开邰世涛牵着他衣袖的手。

    我帮你保护她,然后等你抢回来?

    ”天纪军纪家那个所谓少帅。“容楚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屑,”自认为才华横溢,谨慎多智,其实最是个好大喜功,偏又多疑猜忌的主儿。他既然之前按兵不动,说明十分顾忌那兰山出没的西番军,又认为那批西番军必然声东击西,在那兰山也有大动作,想着要一网打尽,朝廷让他拨军在青水关等待呼应,他怎么可能愿意?此刻只要青水关出现‘少量可疑敌军’,他便立即可以上报朝廷,青水关也出现西番军队,所谓在青水关埋伏堵截已经失去效果,军中必然有内应,请求先肃清军队,暂不出关。“他笑了笑,”天纪军建军多年,一些军中老将地位稳固,拉帮结派,已经隐隐影响纪家独一无二的威权,纪家这位了不起的少帅,刚刚接位不久,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怎么能允许这些人爬到头上,正愁没机会整治他们,正好,我给他送个机会。”

    他声音冷酷,“记住太史阑对你最后说的话,在最有用的时候再去见她!”

    “那好!”那少年声音比他更大,近乎于吼,“那你现在帮我保护她!等我建座山,让她一生靠着我!”

    “原来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他竟然轻轻松松一计踢开西凌,踢开两军,给他自己清道!

    “我……”董旷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还有,他是蚂蚱吗?他明明是一只恶虎!

    “立即给我做出来。”太史阑大步走开,走过街角时,忽然道,“做完了你去做完了你去城南大牢,负责看守那里的囚犯,那里你什么不想见的人都见不到。”

    “可以。”

    李扶舟的手,却在半空细微不可察觉地顿了顿,随即收回。

    容楚看完信,脸色不变,淡淡道:“她果然还是知道了……”手掌一覆,信笺化为粉末消失。

    “太史姑娘!库里只剩两万枝箭了!”鏖战中,王千总奔上城头大喊。

    李扶舟笑了笑,忽然腿一抬,越过城墙。

    ”铿!“飞矛在他后颈处出现,雪亮矛尖,死神之眼!

    ”不会!“龙朝将小刀一扔。太史阑注意到,第一次见他,他挂在腰带上的那个精致木偶,已经不见了。

    她也不动气,双手据膝蹲下身,看着龙朝的眼睛,“嗯,行,那跟我上城作战。”

    一直在她身侧的李扶舟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弓箭在工匠们手中只过了一下手,便到了太史阑那里。

    个人武力虽然不适宜对战千军万马,但是有李扶舟在,再凶猛的箭,再狠毒的矛,都无法近身她三尺之地。

    “你去。”那晚他的声音魔咒般在夜色中回荡,“不要觉得被举荐羞耻,不要想着只靠自己力量不求他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顺风船你坐,有康庄道你走,为什么要傻傻多花几十年时间和努力去等一个一样的结果?依靠别人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永远依靠别人。我给你一条路,你给我走出更宽的道;我给你一座靠山,你自己再建座山给太史阑靠着,一生无忧,才是你该做的!”

    ”刚才那个驱狼逐虎,赶走天纪和上府兵的美妙计划。“容楚笑吟吟地道,“不是你和我一起商量的么?”

    “唰!”底下反应过来的西番主将,终于亲自出手!

    太史阑上前一步,探头对城下看,底下黑沉沉的,没看出李扶舟到底要干什么,只看见飞矛闪亮的光影,倏地飞至。

    树在城头穿着戎装的“太史阑”,脚下有移动滑轮,时不时出现在城头,或者各种可能射到的角度,招得西番的箭和矛,一阵一阵不要钱般地射。

    忽然想起那天喝完鱼汤后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李扶舟躺在她身侧一人远的地方。

    ”这……“董旷还是跟不上容楚的思维。

    “是吗?”李扶舟还是那若有所思样子,忽然道,“太史,我愿你也能这么对我说话。”

    董旷不敢不给,就这么交谈短短一刻功夫,他已经领教够了晋国公的手段,他相信他只要一犹豫,背上这个阴毒美人,就会毫不犹豫把他那把小刀插|进他背心。

    容楚笑吟吟地走了,动作流畅,姿态自如,老寒腿也没事了,他走出好远,董旷还维持着半鞠躬的姿势,身后总督府的冲天烈焰背景下,他的姿态有点不堪重负。

    “你说了梦话。”他说。

    太史阑嘴唇紧抿,现有的武器,不够再支撑一次进攻。

    空气似乎忽然沉郁了下来,董旷正在想那句话是“他”还是“她”,忽然听见容楚有点寂寥,有点萧索地道,“那就这样吧。”

    “回信给他,就说无妨,西番就算有异动,也不可能穿过天纪和上府大营进攻北严,让他安心在营。”

    ……

    来客果然从来不辜负他的雅致风华,好像没看见彼此的剑拔弩张,微笑和他叙旧,微笑赞了他的公房,微笑让他邀请去后花园逛逛,微笑夹着他去了后花园,微笑让所有人退下,微笑玩着葡萄,然后微笑着,跟他要西凌行省总督令。

    “我要从军!我自己去!”少年昂起头,眼底燃烧着怒火。

    ……好可爱的小子。

    太史阑迈去的脚步一停。

    传言里晋国公灵活多变,察人细微,极擅人心,精通算计,如今看来竟比传言还要可怕,他明明已经淡出朝政,却连纪家新上位的少帅什么性子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硬是针对两位军事大佬的性子,玩了他们一把。

    “说了什么?”

    大批大批的断箭废弓运进来,再通过那些工匠的手完完整整运出去,那些工匠都是挑选过的性子沉默老实的人,也事先得到过嘱咐,都默不作声,有的还在弓上象征性地镂上自己的标记,以示确实是自己修理完成,一开始工匠们以为太史阑本身是修理神匠,当里头完整的弓箭武器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地递出来时,所有人眼底都有了惊异之色,他们的呼吸收得更轻,步子越发收敛,动作却越发的快,面对小门的每个姿态,都充满了尊敬和膜拜。

    等你给她建座山,我必已成为覆盖她的天!容楚翻云覆雨,将两大军一行省都玩弄于股掌的此刻,太史阑也在北严城头,迎面了三日以来的又一场更为浩大的攻击。

    而沈梅花在太史阑身后,恨恨踢她的脚跟,一边嘀咕“好白菜都叫猪拱了”,一边推她,“接呀,接呀。”

    随即她就被花寻欢和苏亚狠狠拉了回去。

    他在避着谁?

    在他的手落下之前,接过了花。

    城上欢声雷动,李扶舟落在太史阑面前,将那堆残箭放下,太史阑正要问他是否安好,李扶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忽然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朵花,笑道:“送给你。”

    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正想着是不是一头碰死以免牵累家人,忽然嗅见一股烧焦了的气息。

    西番兵也看傻了,等他们想起来操弓射箭,李扶舟已经抱着一大堆断箭残矛往城上掠来,掠到一半他似乎看见什么,身子忽然微微一斜。

    不等众人质疑,她返身钻入戍房,众人见她终于知道休息都觉得欣慰,只有城头上也同样一直没睡的李扶舟,忽然转身看了她一眼。

    “好了。”容楚施施然站起来,随意拍拍手,道,“总督令交给我吧。”

    总督令是行省最高令符,可以在战时戒严,控制路道,调动行省所有中府兵以下军事力量,可以调动上府兵一万人以下军队权力之大,一省最高。权力之重,也是人人不敢触碰的禁地。

    “放心。”容楚双腿交叠,仰头看着天际,悠悠道,“本国公不会让你为难的。”他随意掰了掰手指,喃喃道,“嗯,时辰也差不多了。”

    太史阑却开始觉得有点头晕。

    龙朝笑得在地上打滚,一点也不以欺负孩童为耻,太史阑过去,踢了踢他的脸。

    董旷眼神很好,看见火漆封上,一个小小的“丽”字标记,显示这是从丽京来的紧急信件。

    “嗯。”她用鼻音回答,心里却有些奇怪,她的嘴是蚌壳,平常话都不多说,居然会说梦话。

    “不要!”龙朝的声音像惨叫。

    太史阑点点头,却又道,”太冒险。“

    “我累了要补觉。”等到箭差不多了,太史阑忽然道,“从现在开始,那些射上城头的断箭,以及我们自己用坏的武器,都运到戍房里修补。”

    坐在他对面,听这句话的是西凌总督董旷。

    龙朝的速度果然很快,一个时辰后,一尊太史阑木偶已经搬上城头,和她一般高,手臂和腿还可以活动,穿上她的衣服后,和真人果然有几分相似,虽然容貌刻得僵硬了些,但在黑暗的城头,倒也不大看清楚。

    李扶舟收手!转头!缩肩!上身骨节咔咔瞬间微响!

    “你在说……”李扶舟似乎不太想回答,慢慢坐起,轻轻掸了掸膝盖的草叶,若有所思,在太史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道,“容楚,你滚!”

    这人臂力可怕,现在南齐军民都知道,此刻见他还是出手偷袭,不禁又惊又怒,大叫小心。

    李扶舟一直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需要这些箭?“

    护卫微微有些诧异,但仍毫无表情地道:“是!”

    那朵花,看不出什么品种,玉白色,六瓣,中间托着淡绿色的蕊心,那种玉白很少见,不是常见的花那种单薄而柔软的白,亮而冷,瓣叶微厚有质感,望去如玉版,线条明朗,有亭亭之姿,却无媚态。整朵花看在人眼中,只觉得清而亮烈,姿态峻拔。

    龙朝那个猥琐的,不知道是报复还是咋的,送上来的木偶是光身子,好在他胆子还没大到敢于刻出太史阑木偶重要部位的地步,木偶身材平平就是个木头人,不过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木偶胸部位置,正好有两个木料的天然漩涡图形,远远看起来就像……胸。

    属下询问地看他。

    太史阑觉得这个词很好,李扶舟智慧果然不可小觑,唇角微微一弯,“不能是草率的草人,必须要有能工巧匠。”

    她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决断干脆,几乎众人都没看清楚李扶舟刚才想要做什么,只看见太史阑超级主动地接过了花。顿时觉得此情此景甚美好,果真郎情妾意,都发出一阵激越的欢呼。

    “叫你滚?”太史阑手一伸,“好,请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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