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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世涛站在门边不动了，不知怎的有点无措的样子，那晚冲营而出的决绝都似忽然飞到九霄云外，他靠着门边，拉拉衣角，整整袖口，眼睛低垂着，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一脸“思念过甚，近乡情怯”的神情。
容楚还赖着不走，邰世涛忽然笑眯眯地过来，充分表达了对国公的思念和孺慕之情，缠着他讨论兵法军事战局以及为人处事等等，问题很多，表情很认真，充分体现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的求学若渴的精神。
西凌首府的命令虽然下来了，却很仁慈地给太史阑留了期限，允许她先养伤，十日之内赶到西凌首府便可。
太史阑的脸，微微侧转了过来。
莲池上华亭上，容楚和邰世涛一旦出了门，一个不再是吃醋的男人，另一个也不再是求学好奇的少年。
邰世涛深深吸一口气，“我出上府的时候，曾和总帅说，有种射死我在马上，头向北严！现在我依旧要和国公您说，我姐姐我一生护佑，国公若真能一生不与姐姐为敌，邰世涛亦永不与国公为敌，但凡国公需要，必定全力供您驱策。但若您对姐姐造成任何伤害，邰世涛纵然势单力薄，身在天涯海角，也必，不死不休。”
容楚含笑，有趣地斜睨太史阑的侧面，他知道想吻到这带刺冰雪玫瑰，只怕难免 受苦，他也知道要太史阑自己送上唇，是万万不能，他的真正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好好抱抱她，在她清醒的此刻，感应到她真正的毫无抗拒，感应到她，愿意依偎他。
又一次异口同声。
“好呀好呀……理想的……啊？”
然后……
他不由分说，接过那壶，手一伸，侍女赶紧递上碗，容楚看看那碗，皱皱眉，道：“你怎么没用手帕垫手，用手指抓着碗边，不脏？”
莲池上一座精致的观景亭，通体透白，宝顶上缀以明珠，珠子不知是何物造成，硕大浑圆，辉光内敛，那般晶莹的质地和光彩，像一个人的肌肤。
随即她便发觉，养伤比奔波还痛苦。
“麻麻（姐姐）！”
“你看起来不妥。”她道，“这药你自己喝，我不过是外伤。”
一个人的肌肤……
随即邰世涛诡异地抬头看景泰蓝。
容楚听着那难得的惊喜口气，阴恻恻地摸了摸下巴——她好像从来没这么惊喜地唤过他……
“怎么会。”邰世涛一边暗惊太史阑的敏锐直觉，一边笑道，“说句话不怕姐姐生气，您便是立下莫大功劳，目前对于朝廷来说，也是微末小民，不至于专门针对你的。”
他似在风 神，随即悠悠道：“这花又叫相思花，又叫……断肠草。”
“我没想到夫子是这个身份……”邰世涛眼睛发直，喃喃自语，“当初在安州，他只是偶尔来指点一下我文武之艺，没想到……”
太史阑忽然心中一震。
太史阑也有些累了，放开景泰蓝，那小子很熟练骑上邰世涛的脖子，高高兴兴跟他出去了，两人挤眉弄眼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鬼祟事儿，太史阑瞧着，唇角微勾，心想景泰蓝的身边，其实一直缺少一个父亲一样的角色，如今有个活泼心性的舅舅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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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了我自会斟酌。”容楚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警惕。
这么一想她便微微忧心，当日耶律靖南的警告言犹在耳，她相信他不是夸大。
容楚轻笑了一声。
浮光照影，照太史阑和景泰蓝再次彼此相拥，休憩在各自的港湾。
先前容楚和李扶舟都在，两人几乎没有直接说话，现在，仿佛才是重逢后的第一眼。
含笑的眼波……
太史阑忽然觉得……乱，真乱！
稍稍静默。
“说这么杀气腾腾干嘛。”他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邰世涛一眼，“你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许多事应该认真在表面，敷衍在心底；许多事则应该敷衍在表面，认真在心底。”
浮光照影，少年在每一瞬间都在长大，他看她少有的柔情绽放，不曾嫉妒，只望她这般欢喜柔和，能久久长长。
彼时微雨帘栊，蜻蜓低飞，满廊花簇簇，一池水盈盈，他身后开着的大幅轩窗，鼓荡着竹丝和金丝交织的窗帘，窗帘上织出的花纹精雅特别，也是那濛濛山水，逶迤小道，田园人家。里间燃灯的光线被竹缝割裂，光影斑驳地落在他眉间，那如画眉目忽然更多几分柔和，清逸清雅，精致鲜妍，像天边彤云一层层被远方的霞光浸染，流动的变幻的美。
邰世涛忽然一侧头，看见紫藤花架下的李扶舟，惊叫：“夫子！”
容楚微笑，斜睨他，“扶舟，你是觉得她身边太安全了，什么都不需要提防是不？”
太史阑瞟他一眼，不想说她的担心来自于景泰蓝，也不知道邰世涛和景泰蓝这一场相遇，猜出他身份没有。
“真心吗……”容楚似乎还在专心地看眼前的花。
太史阑看见李扶舟，一偏头，额上 飘落，她微醒，才发觉此刻和容楚姿势过于暧昧。
景泰蓝想了想，觉得容楚果然不是一只好鸟，瞧他先前摸麻麻那样子！和康王摸……一个德行！
太史阑隐约也听说邰世涛也在北严城破时，擅自离开上府大营前来救她，不过容楚的说法，邰世涛极得上府老帅的喜爱，发现密道炸毁火药又是大功，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他的前途，只怕还能因祸得福，她也因此放了心。
他却忘记了，他麻麻如果找个粑粑，那摸起来会更德行的……
容楚眼神，微深，微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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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偏头，当真认认真真将容楚看了看。
“啊……我猜的，”邰世涛立即道，“按照咱们南齐惯例，但凡文职出身而又对武事有贡献者，都会给予武衔，所以我想你也应该这样。”
“她是我姐姐。”邰世涛扬起脸，少年眼神清透，浮沉淡淡傲气，“我也要在此，感谢国公不惧后果，借兵夺权，夜袭西番，救下姐姐。”
……
所谓姐夫什么的，她当然不放在心上，倒是“水深火热”“过几天好日子”“姐弟告别”什么意思？
她忽然摇摇头。
侍女脸红，连连请罪，容楚又道：“换碗，每次伺候她喝药，要记得先用热水三次冲洗，之后用干净帕子垫着送上来……”
别的也罢了，景泰蓝丢了她怎么能安心养伤，可是容楚信誓旦旦，表示景泰蓝安全绝无问题，如果出个差错，他负全责。
真是充满了违和感啊……
邰世涛却眯着眼睛，看看李扶舟，看看容楚，再看看太史阑，眼神里渐渐写满不满。
容楚转头看了他一眼，看那少年倔强的神情，轻轻一笑。
邰世涛的脸庞似在一瞬间发亮，两步就奔到了太史阑身边，习惯性拖了个小凳子就要坐在她膝前，忽然顿了顿，把凳子向后拖了拖，脸上掠过一抹红晕。
“来，叫舅舅！”邰世涛被提醒，瞬间心花怒放。
不允许她乱跑，不允许她看书，不允许她练习技能，不允许她和人多说话，甚至不允许她不吃补药。
太史阑才不知道就这么一刻，那两个“晚辈”已经自作主张，把她的“终身大事”给决定了。
他不是不怕，他只是在努力克服，只是想要她，不担心，并为他欢喜。
景泰蓝正手舞足蹈大肆吹嘘“丰功伟绩”，被这突然的一抱，搞得愣了一瞬，小身子有点僵硬，可是随即他便反应过来，就势转身，将脸贴上太史阑的脖子，双臂一张，反抱住了她。
他脸色白到可怕，唇色也微微有些发青，很明显气血不调，重伤未愈。
他近乎迷恋地欣赏她淡蜜色，近乎透明的肌肤，额头上还留有淡淡的擦伤，看来不觉得遗憾，只想感叹这般微有瑕疵的美，越发肃杀。
美如画中。
邰世涛静静坐在对面，看着那对相拥的“母子”，太史阑微微仰着脸，掺杂微雨的风，掀开她一缕鬓发，她脸上线条清晰，而眼神柔若春|水。
“……难为你了……”
他忽然欢喜地搓搓手，抱过景泰蓝，道：“别总压着你娘，过不了两天她就要动身启程去昭阳城，让她好好休息养伤，咱们外边玩去。”
她只是觉得，男人好烦，果然好烦，更烦的是，容楚在这次事件之后，对她态度已经有所不同，昭显出更多的占有和亲昵，而李扶舟，以往的若即若离也有了变化，似乎终于坚定了心意，又似乎想要挽回什么，在容楚表现出排斥时，已经不似以前一般，表示出沉默和退让。
邰世涛却在笑，“……没什么，既然我马上要水深火热了，你得允我先过几天好日子……给我们总帅打个招呼，我要在此陪姐姐几天，而且这几天，我想给姐姐多逗点乐子，也算是我们姐弟告别前，为她做些事儿，请国公无论如何，不得阻拦。”
“这小子……”隐约听见容楚淡笑。
那种世人围拥无数，可在真正的危险中，只能靠自己的空凉。
“先找我的人要紧，你的麻麻我马上陪你去找！”底下扛人那货怒吼——这小子烦死了，整天要他先找麻麻，现在外城还没恢复，人流来去，官府在主持百姓重回家园，又要整理西番兵造成的损失，人流来去，哪里找得到一个女人！
容楚失笑，又怕自己当真给 了对她打喷嚏，只得一张口，叼住了那花。
因为容楚是个十分霸道的看护人。
“你们虽是半路姐弟，但有时候……还真像。”
忽然想把她这样捧起，不管她要打要咬要踢要杀，先这么扛着，扔到里间的床榻上去！
他一出去，景泰蓝就爬进太史阑怀里，蹭啊蹭的细说别来衷肠，尤其是亲手揍了几个人的丰功伟绩，那是一定要和麻麻好好说一说的。
太史阑手指一转，已经摘了一朵花，一抬手，用花去搔容楚鼻子。
绿荫间蝉也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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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涛！”
“过来坐。”
“怎么可能。”邰世涛直着眼睛，喃喃道，“这才几天，姐都有这么大一个小子了！”
“那也不如姐姐你。”邰世涛勾着脑袋，瓮声瓮气地道，“你马上就要封官加爵了，文武职兼备……”
“不能这样……”景泰蓝说。
他要不要也在身上搞个伤口，好看看她的“不放心”？
太史阑抱着他轻轻摇晃，始终没有说一个字，景泰蓝安静地伏在她怀中，小脸上的激动渐渐褪去，眼神里深藏的惊恐也缓缓退潮，他终于彻底从有点癫狂的情绪中摆脱而出，真正安静下来，在她的怀抱中，安抚里，体贴的相拥里。
由衷欢喜。
一边吵着一边两人就奔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护卫，这些护卫不是容楚手下，是常大贵的兵，容楚的护卫全部派出去找景泰蓝了，至于太史阑的安全，容楚认为有他自己在就够了。
当然，这些“闲事”，尊贵的国公是不允许她过问的，她的任务，就是睡觉、吃药、吃补药、吃营养汤、吃药膳……吃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邰世涛忽觉心中微微一动，也微微一痛。
侍女在他身边，轻轻道：“这花真美。”
不远处荷池里的莲花开了，九重 ，层层叠叠，有些饱满的花叶，沉沉坠到水里，风一过，便 层层涟漪，像一抹含笑的眼波。
小子现在历练多了，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太史阑听着，心中却起了淡淡的怜惜——就在前不久，这孩子看见死人还惊吓恐惧，躲在她身后不肯面对，可如今，他已经能自己使计放倒几个西番兵，战争和离乱果然能予人成长，可是这样成长，其间付出的童真的代价，又要如何弥补？
“呸。”
太史阑被景泰蓝缠住，也想知道他的经历，是怎么和邰世涛混到一起的，母子俩头靠头唧唧哝哝。
容楚眉毛高高挑起，正要发作，那边忽然“砰。”一声。
太史阑听见那两人声音，惊得霍然回头，两个声音都太熟悉，熟悉到她觉得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
她专注的眼神让容楚心生欢喜，一偏头吐掉花，头一低，哑哑地笑道：“本来只想抱抱你，可是你这个样子，我不行了……”
他的嘴派上了叼花的用途，自然无法再对太史阑 ，太史阑这才闲闲淡淡，半转身，将他的脸推开，道：“别把花粉落我脸上，小心吃我一脸鼻涕。”
“是呀。”景泰蓝托着下巴，嘟囔，“……都和我抢麻麻。”
他唐僧一样碎碎念碎碎念，容楚终于怕打扰太史阑休息，拎着小子出去了。
“世涛。”容楚负手凭风而立，衣袖飘举“我知道你怎么出上府大营的，不管如何，要先谢你仗义出手，若非是你发现西番密道，炸掉了那批支援的火药武器，又堵住了密道口，只怕那晚我们对西番的夜袭，不能有那番成果，我也未必来得及救太史阑。”
眼前的世涛似乎又长高了些，脸庞晒黑了，线条轮廓却越发鲜明俊朗，比往昔的俊秀少年多了几分军人的硬朗，但目光纯澈如前，充盈离别的思念和相逢的喜悦。
上头一簇花枝被容楚掠动，一瓣鲜红的 落了下来，正落在太史阑眉心，红艳一点，盈盈。
“你这小子。”容楚也在笑，“怎么，觉得我说不得？”
这是她一直想要教会他的，是她自知道他的境遇和身份后，便狠心要锻炼他的事，然而当他当真做到，她又不能避免心酸。
“……那后面的事情便拜托国公……不过既然国公要我这样做，我对国公也有个小小要求。”
随即他的眼神更坚定了些。
侧身看他，他却不回首，廊下人独立，一个背影，诉尽萧索。
他邪邪笑着凑下来。
依旧清亮坚定，是这脚下永不干涸的流水。
邰世涛似乎在微微出神，随即便笑了，诚恳地道，“是的，姐姐，有你在，我便觉得我是副将。”
随即他便转了话题，坐到太史阑身边，和她谈身体，谈战争，谈和景泰蓝的意外相遇以及景泰蓝的“英勇”，景泰蓝立即来了劲，两眼放光，小脸激动得通红，不住纠正他讲述中不够精彩之处，比如他绊了对方一脚如何计算精准而阴险，比如那西番兵抓住他脚腕时他如何惊掉了魂，又如何智勇双全，用他的无上智慧和英勇，将那家伙放倒了……
“说得，说得。”邰世涛大笑，当先奔了开去，“国公尽管说，抓紧时机说，呵呵……”
这个不满三岁的孩子，独自拔刀向敌，被血溅了一脸，要吐又要哭的时刻，他是否内心也忽然感觉到一霎的寂寥和空凉？
“这是八月春。”李扶舟伫立廊前，将指间的花，抛入风中。
太史阑“嗯”了一声，接过来就喝，容楚忽然一伸手，笑道：“你肩膀有伤不方便，我来喂你。”
李扶舟不答，也不理他，另取一个瓷碗，和侍女索要热水冲洗。
美色就是这么讨厌，让人看到美的事物就不由自主联想，有点烦。
太史阑眼角瞟着景泰蓝，注意到小子无伤无损，心微微放下，抬头看看李扶舟脸色，不禁一怔。
“今天傍晚，他都会来一趟城主府，会到姑娘院子门口看看，但是从来不进来，奴婢就是因此才知道他的。”
太史阑淡定地推开容楚，谢绝他的搀扶，先对那边紫藤花架下始终一言不发的李扶舟道：“先生你来了？一并进屋吧。”
“那好。”容楚转身，“世涛，上府边乐成很喜欢你，连你私自带兵出营都替你找了个理由遮掩了，你已经无罪，再加上这次发现密道的大功，以及总帅的抬爱，你在上府大营的前途，必然光芒万丈，可我今日要问你，如果为了你姐姐，我要你放弃，不仅是要放弃到手的锦绣前途，你还会失去到手的军功，会被重重问罪，会一落千丈，在另一个恶劣的地方从头开始，这糟糕的一切，只为有朝一日，你或许可以救你姐姐……我问你，你可愿意？”
好看，不看白不看。
“……不可能……”景泰蓝撇嘴，“麻麻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弟弟……我才不要叫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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