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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哑口，转身，看见太史阑立在门口，褐色眼眸平静自如地看过来。
确实好特别。
“他就是公报私仇，公报私仇——”邰世涛悲愤大叫。
话题开始由太史阑的丰功伟绩，转向对她个人隐私相貌的挖掘，风格渐渐向怪力乱神方向发展，故事里太史阑越来越金光灿烂神奇无比，也越来越非人哉。太史阑在车内听到那些“太史阑传奇”，心想民间果然卧虎藏龙，反穿现代去写网络小说保证个个大神级，玄幻、言情、升级、修真、元素样样俱全……
“还是你去吧。”史小翠好客气。
“听说那女人身高八尺，腰围三尺，大眼大嘴，十分威猛，一顿要吃五斤肉十斤卷饼……”
容楚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震，随即冷笑道：“请便！”
一个国字脸，三缕长须的锦袍中年人，站在被烧掉半边的园门下迎客，头顶上瓷制的匾额也被烧得歪歪斜斜，一个学生眯着眼睛轻声读“台三苑……”
在二门前下车下马，太史阑一抬头，正想好好瞻仰一下总督大人的院子，蓦然眼睛一睁。
随即他对赵十三看了一眼。
少年最后一霎的呼喊，似乎在震荡在天际，震散白云，落几丝细雨。
“呸！”邰世涛挣扎着跳起来，一口唾沫对着容楚就喷过去，“放屁！放屁！你明明是和我们边总帅不对付，不愿这发现密道、断西番后路的大功落在他名下，才暗中指使上府营中人告密，捏造事实，毁我功劳！”
一阵沉默。
“国公玲珑心肝，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放心……”
那种醒目，来自于她特殊的宜男宜女的气质，来自于她俊美又清丽的容貌，来自于她天生昂然而利落的姿态，来自于她眉宇之间，顾盼之间，少见的自如和睥睨。
忽然眼角瞄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她一转头，嘿，说到曹操曹操到。
“我那不是为你们好么……”
似乎已经昏迷的邰世涛，在被送上马车的那一刻，忽然醒转，挣扎着探头，大喊，“容楚！你记着！我邰世涛今日之事，永生不忘！”
太史阑唇角一勾，手臂揽过去，悄悄抱了抱他。
天快亮的时候，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囊，袖子里有一张纸条，是容楚临行时塞给她的，容楚说他还有点事要处理，稍后会赶到昭阳城，叫她自己小心，并嘱咐她，在遇事怀疑不安时，再打开纸条。
随即便听啪一声大响，隐约容楚一声惊呼，再一抬头，一条人影已经坠了下来，锦袍飞扬，赫然是容楚。
最上层因为窄小，向来只容两三人，所以容楚的护卫都在楼下。
董旷呛住，连声咳嗽，最后只好苦笑……
不用介绍，他便知道，这必然是太史阑了。
马车辘辘启程，奔赴昭阳城。
“什么坏事？”太史阑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
“好久不见乔大人。”太史阑一点头，“自然无恙。”
不用他吩咐，护卫们早已冲上楼去，片刻押了邰世涛下来，邰世涛神情狂暴，不住挣扎大骂，“容楚！你混账！你无耻，你夺人功劳，必有恶报！”
良久邰世涛长吁一口气。
马车辘辘远去。
“你说个屁！”她的八世冤家史小翠立即反唇相讥，“是你在那唉声叹气说太史阑一定生气了，叫我们卷铺盖早点滚回二五营吧？”
董旷一接触到她那很有兴趣完全无辜的目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护卫们惊得“唿”地一声窜上去，手接肩扶要接住容楚，眼看容楚身子在二楼被突出的楼檐挂了一挂，嗤啦一声衣袖撕裂，又落了下来。
“我会。”邰世涛沉默一下，“那么，我们开始吧？”
“你这说的好像是传说中的前刘西霸王……就是换成了女的……”
邰世涛苦笑一下。
一队护卫应声而来，隔开那些士兵，将邰世涛围在正中。
众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架势知道要传旨，都纷纷跪下。
再睁开时，他眼神已经恢复冷静，看看那群拼命磕头求情，却不知道如何求到点子上的士兵，微微皱了皱眉。
众人都听出来其中意思，忍不住哧哧笑，倒是苏亚有点忧心地看着太史阑，她知道这两人恩怨，万难共存，如今乔雨润在这里，可不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此时众人皆跪，景泰蓝是小孩子不明显，还站着的太史阑就特别显眼，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西局太监警告的目光已经投射过来，花寻欢着急地拉了拉太史阑的袍角，小声道：“太史！别犯倔脾气！”
于其余跟随者，是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一路鲜花，一路欢喜，劫后重生的北严，用最大的热情相送他们的功臣，一心祈祷着太史阑此去平安，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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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她们是来找她道歉的，怎么反而听见太史阑先道歉了。
“老子瞎了眼，才进了光武营！”邰世涛恨恨扭头。
香风隐隐，环佩叮当，隐约碧绿树丛中，一抹雪白若隐若现，两个雪衣小婢从树丛中先转出，手中拎着装满鲜花的花篮，另有两个小婢，撑着淡绿底色粉荷花的纸伞，纸伞下，乔雨润纤指掩嘴，袅袅婷婷而来。
于邰世涛，则是从头开始，再一次的戮力挣扎。
“以后便拜托您了，国公。”他道，“我短期内再帮不了她什么。如今临别在即，只有一个请求。”
护卫们将邰世涛拖了下去，剥掉了他的佰长军衣，送上马车，准备送他去都督府。
花寻欢沈梅花苏亚史小翠杨成包括火虎等人一个不少。
太史阑几乎立刻就做了决定。
景泰蓝坐在她腿上，若有所思倾听百姓的呼声。
众人刚舒一口气，便听容楚随即冷厉地道：“但冲撞刺杀于我，岂能轻轻放过？边总帅要将人提回去，这一点本国公绝不同意，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
天亮了又暗，第二个天亮的时候，昭阳城到了。
“你是地方光武营的习练学生，而我，是地方光武营名誉总帅。”容楚冷然道，“我对你的处置权，还在边乐成之上。”
太史阑马车驶出北严之时，容楚和邰世涛，立于高楼，目送她远去。
身后有吸气声，带着满满惊喜，太史阑眨眨眼——怎么，赏得很重吗？
太史阑听到光武营几个字，才想起来自从回来，还没见过二五营那群人。
太史阑的衣袍被她这一拉，袖子里有东西簌簌响，太史阑忽然想起容楚临别的话——在怀疑不安的时候，打开它。
“要么你先带头去。”众人异口同声。
因为时辰紧迫，太史阑趁夜也在赶路，这夜半夜她忽然惊醒，恍惚中仿佛听见邰世涛的呼喊，那孩子从一片血火中走来，对她道：“姐姐，我总是为你的。”随即转身，走入另一片血火。
“你们也看见他态度了。”容楚淡淡道，“刺杀在前，污蔑在后，我如何能容他？”
“真的对不起。”太史阑注视着史小翠的眼眸，诚恳地道，“那天我也是没办法，我不能事先告诉你们，那样不够真实，不能取信于耶律靖南。我不得不伤了你，又利用了杨成和花教官，望你们原谅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
一番话说得众人十分舒服，跟随队伍进城，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拍打车门，想要一睹太史阑芳容，不过他们只睹到了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和三颗门牙，小子一向很进入状态，频频掀帘向群众挥手，不过太史阑注意到，每次他掀帘挥手时，都是人群里出现大|波妹的时候。
董旷在心里一万次捶胸顿足，第一万次诅咒放火烧他园子的那个无耻国公，脸上还得扯出舒心的微笑，满面春风迎上前来，笑道：“这位便是太史姑娘了吧？这位是花教官？这位是杨兄弟？……”
“呵呵，董大人过誉了。”声到人到，乔绿茶的甜美亲切语声已经传来，伴随一阵高雅香风，“雨润一介弱女子，和力挽狂澜的太史姑娘比起来，可是万万不如。”
太史阑一怔——乔雨润在昭阳城？
太史阑望定他，道：“大人你不喜欢我，不要勉强了，反正我任职北严，也不会天天让你看着不乐。”
她这里一走神，就没听见太监读的什么内容，那些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她也不要听，只听见了最后几句，“遂授一等男爵位，北严同知，领西凌上府副将衔……”
因为首府大堂正有公务，众人被直接领到总督府，据说来自丽京的特使正在府内等着他们。
“公公见谅。”她道，“草民有伤在身，行动不太利落，不是有意不敬。”
“国公！”士兵们大惊——八十军棍，功劳取消，剥除军职已经将邰世涛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发配都督府？都督府一般对有罪但罪不至死的士兵只有两种处置，一是取消军籍发还原籍，二是发配往临近其余军营，附近其余可以接收士兵的军队只有天纪军，而天纪军对有罪士兵向来苛刻，多半发往那里的罪囚营。
容楚早已转身负手，一副漠然不理的姿态。士兵们恨恨望着他修长笔直的背影，都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将这人高傲冷漠的心，烧出一个致死的大洞。
这真是意外之喜，在众人想来，六品校尉已经很不错，无后台无背景的寒门子弟，一般都是从九品不入流做起的。
纸条只有一句话。
“嗯……麻麻。”景泰蓝抱住她的脖子，悄悄往她耳朵吹气，“我会像你一样，爱他们。”
看！看啥看！
景泰蓝是没有跪的意识，这天下就没人能让他跪的。
我那价值万金的花圃……
他在打量太史阑，太史阑却没打量他，她又懒懒地躲在花寻欢背后，欣赏眼前这个奇特的园子，觉得，嗯，用色很大胆，嗯，造型很奇特，嗯，以后不妨照样来一个。
每个人都在棍子声的间歇里屏住呼吸，等待一声呻|吟或者嚎叫，然而每次拎着心的等待，换来的都只是单调的棍子落肉声。
要不是某个无耻大胆的人为了救你，我这园子能烧成这样吗？
“你要拜托我，如果爱她，务必保护好她，如果做不到，尽早放手。”容楚淡淡道。
雷元倒无所谓，笑道：“我就是出来历练的，反正也没事，听说你身边有一批光武营的学生，我也想和他们多亲近。”
赵十三快步过来，一边脚踢那些士兵，道：“让开让开，都挤在国公面前成何体统！”一边对容楚笑道：“主子，那个……上府大营边总帅有信来，说……”说完附在容楚耳边开始咬起了耳朵。
乔雨润还是在笑，若无其事，似乎心情甚好。
她对官位什么的，完全没概念，就是马上给她个总督做，她也顶多觉得嗯还行。
这少年平时似乎有点聒噪，然而此刻倔强坚忍，令人震撼至沉默。
太史阑听着身后那些急促喜悦的呼吸，也为他们高兴，唯一遗憾的就是苏亚，她为保护自己，没服从北严府分配，自动从二五营除名，只是她的护卫，所以不能以二五营学生名义接受嘉奖和勋章。
怀疑，不安，会有什么事情让她怀疑不安？他预见到了什么？
容楚从他背上翻身落下，脸色微白，一只衣袖被撕裂，肘间隐约血迹殷然。
士兵们不敢再说话，都低下头，双手死死抠着地面，咬牙忍住一腔悲愤，眼泪扑簌簌落在泥土里。
旨意传毕，各自欢喜，董旷亲自上前扶起太史阑，笑道：“太史大人请起，从今日起，你我便同朝为官，能和太史大人这样一位女英雄共事，本督深感荣幸。”
一个青色锦袍，锦袍上滚黑色边的太监，一步三摇地踱了出来，手捧黄绫卷儿，身后还跟着俩小太监。
沈梅花低下头，苏亚唇角微微一勾，火虎开始微笑，史小翠有点无措地看了看杨成，杨成涨红了脸，花寻欢牢牢盯着太史阑。
……
“我无需和你辩驳。”容楚神情不屑，“你伤同僚，夺调令，引得上府营大军追杀一事，人证事实俱在，当时在场数万人，众目睽睽，你便抵赖也是无用。虽说你发现密道有大功，但你违反军纪在前，此风不可涨，你凭什么不接受惩罚？”
史小翠眼底浮现泪花，使劲地搡杨成。
“哎呀就是说她是西霸王转世……”
北严城万人相送，送行的人群从城内挤出城外十里，很多居民，在太史阑马车经过的道路，洒水垫道，设案备酒。
花寻欢拳头击在掌心，“太史阑，我身份不同，没法带着家族投奔你，不过我也撂一句话在这里，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随时叫我！”
众人看着城门，都想起了当初在通城和北严进城时的遭遇，通城热情如火，却杀机暗伏；北严冷漠如冰，更有陷阱重重。如今的昭阳城，会对他们展现怎样的一张脸，会给他们再次带来什么？
“对不起。”
“我一直在这里。”苏亚说。
容楚始终没有回头。
邰世涛出手时，所有人都听见楼顶他一声大喝：“国公，你为何夺我功劳，毁我前途！”
西局太监给她传旨？旨意来自皇太后，能有什么好结果？
容楚瞟他一眼，忽然也闭了闭眼睛。
“哪来那么多废话，都去！”花寻欢在发脾气。
护卫们将邰世涛拖了下去，就地执行军棍刑罚。
“你太忧心了，”容楚回头看他，“她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欺骗或打倒的人。”
太史阑看了看史小翠，“小翠，伤好点了吗？”
信，还是不信？
两队人马在一个武官带领下，驱驰而来，直奔太史阑的车队，还距离众人五丈远近处，那武官一抬手，两队士兵齐齐勒马，分列两边，随即齐声道：“西凌首府昭阳城，驻军上府大营副将，奉总督之命，前来迎接北严之役诸功臣，各位有请！”
新选的这批护卫她很满意，尤其雷元于定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这样的子弟居然愿意跟随她，还是在“姐夫”希望破灭之后。
董旷一怔，“你们认识？”他随即笑道，“如此甚好，两位同朝为官，正该多亲近。”
“你大可以滚——”一群人齐齐将她踢了出去。
“啊？啊……好了好了，好了！”史小翠慌乱地答，“太史，我们……”
“唉，”沈梅花叹气，“可怜他们几个，昨天半夜就在那叽叽咕咕商量，该怎么取得你原谅，害得我一夜没睡好，真是白瞎了心思，我早说了吧，太史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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