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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凤倾天阑最新章节!

    吃完饭她又等了一会,把龙朝赶了出去,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背着一个大包,坦然翻入了罪囚营的院子。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立在窗户前的黑脸人,那人在月色清辉里伫立,一双黑白分明而有狭长明锐的眼睛,深深地凝注着他。

    营场内士兵走来走去,西番大败后全面收拢战线,退回那兰山以东,天纪军得到修整。精兵营的人都在。

    太史阑一怔。

    “怎么办?”太史阑冷冷静静地瞅着他,“明天就要送到天纪军那里去了吧?就算现在重新征也不可能了。”

    龙朝哈哈大笑。

    不过她对要紧的天纪军的训练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目光随即转到隔壁的罪囚营。

    他悄然站起来,神情梦游一般,却还不忘小心地抽走被同伴压住的腰带,跨过那些横七竖八的汉子们,走到窗前。

    想了想,她忽然撮唇,吹了声口哨。

    一个桶一个桶洗过去,漫天黄水喷溅,邰世涛从头到脚,被脏水洗了一次又一次。

    “我代替运粮官过来送粮,放心,天纪军眼高于顶,不屑于仔细查问我这样的小官。”

    这才是她绕了好大弯子,不惜冒险,一定要来一次的地方。

    太史阑瞟他一眼。

    他并不清楚邰世涛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的,隐约只知道邰世涛本该是北严之战的功臣之一,结果……却落在了天纪罪囚营。

    牺牲已成,她能做的,只有不让那牺牲白费。

    这孩子……

    院子里响起罪囚营士兵的哈哈大笑,操练完毕的天魂营士兵也跳上墙头,对那边指点大笑。

    太史阑又稍微等了一会儿,装模作样把稻谷翻来覆去地看,才忽然皱眉道:“咦,蒋大人,你今年这稻谷储存似乎不怎么样啊,受潮了。”

    “好。如果有多余的话,可以给你两件。”她道,想了想又补充,“但你将来不可以用这铁制造的那件武器,来伤害我任何朋友。”

    “我身上也很脏。”太史阑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我是运送粮草过来的,一股马粪味,你是不是在嫌弃我?”

    太史阑这才看见他腰带上的蝴蝶,翅膀已经不见,只余下两团半圆形的铁壳交叠着。

    龙朝颤抖着从袖子里摸出那块天外来铁,一脸肉痛表情,眼巴巴地望着她。

    粮库大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不明白怎么就有别人责任,甚至还有她这个刚刚上任的同知的责任了,但太史阑这么说,他自然要露出感激之色。

    他感觉到了——杀气。

    她的笑容很难得,可少年垂下眼,竟然不敢再看。

    “啊啊惊天地泣鬼神天下第一惊艳绝伦凶猛狂霸天下第一武器终于——诞——生——啦!”

    流氓!

    太史阑默默盯着那群精兵营士兵,特别注意了一下众人巴结着的那位刘队正,心中忽然涌起对容楚的愤怒。

    指尖落字,拨动的却是心弦。

    太史阑对这暗器很满意,虽然开初的造型猥琐了点,但看在最后的效果上,还是可以原谅的。

    依稀当初,厨房里那揉乱发顶的一摸。

    “放屁——”太史阑终于忍不住爆粗——她那么珍贵的东西,这天下根本没有的材料,用一点少一点的天外奇铁,他竟然做了个一个躺着才能发射的东西,尼玛对战中有空躺下来吗?谁能让你躺下来发暗器?等你躺下来,早被砍成肉泥!

    果然有这些肮脏的事儿。

    他没有动,也没骂,只在不停地拿起没洗的粪桶,赤脚从脏兮兮的粪桶上踩过,偶尔用脏兮兮的手臂,抹一把更脏的脸。

    而精兵营为了方便夜里翻墙入罪囚营,也是不设守夜的,最起码在罪囚营这一面墙,没有巡哨。

    罪囚营条件恶劣,自然不可能每天洗澡,顶多出去种菜时在旁边河里洗个冷水澡,邰世涛今天没有出去种菜的任务,自然没有洗,他下午的时候染了一身粪臭,虽然想办法用井水冲洗过,还是有淡淡的味道。

    极其低微的响声,却因极其迅捷而力道凶猛,刹那间穿透空气,像一根针,忽然穿进了人的耳膜。

    “我发誓,若我违背今日誓言,对太史阑朋友以此武器动手,则终身飘零,妻丧子绝,永世不入家谱。”

    其余人纷纷让开,捂鼻,嫌弃他一身粪臭,邰世涛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开几步。

    太史阑不知道这一刻对面少年电转的思绪和纷涌的心潮,她的指尖轻轻一按,随即收回,又对他安慰地一笑。

    尼玛,早该知道这家伙不靠谱!

    有些想念就是力量,他觉得自己可以靠这些想念长久地活下去,等待很久很久之后的再次相遇。

    一天一夜没睡的龙朝也被她拎着耳朵揪来了,她表示这是让他将功赎罪的节奏,龙朝在稻谷里呼呼大睡,完全没有做她护卫的自觉。

    事已至此,她知道不能挽回,但最起码她可以为世涛多做一点。

    太史阑抿嘴瞧着,看了一眼龙朝,龙朝连忙朝她举起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满满的都是不易坏的腌肉。

    苏亚要阻止,太史阑手一摆。

    太史阑这才发现杂物房后面有处两人宽的空隙,以前是排水沟,后来弃用,现在长满了草,之后便是高高的围墙,这个夹缝处于死角,天魂营的高处巡哨也看不见。

    “是啊……啊不是……大人……”

    她带去了昭阳府的兵丁,人数比平时要多,但没有说是去送粮,只是说执行任务,另外,粮库的库丁也照样跟着。

    “知道,知道,多谢兵爷。”一旁龙朝连连鞠躬,眯眼看看相邻精兵营的罪囚营,诧异地道,“天纪的罪囚营,怎么会放在最高贵的天魂营隔壁?真是奇怪。”

    这些人个个瘦骨支离,狼狈憔悴,街边的叫花子都比他们体面,只是一个个眼神里阴火闪动,也充满了街边叫花子不能有的杀气和暴戾。

    再看打开的墙壁,针所在的位置,四面都有裂缝震塌。

    “不要啊——”龙朝发出一声惨叫。

    一瞬间他几疑在梦中。

    刚才那闪闪的光芒,应该是针,发向四面八方,那是因为蝴蝶的翅膀是用针构成,但这么细的东西,能入墙这么深?

    来来去去只剩感叹,却不知该感叹什么,白日里的心疼和悲愤已经过去,此刻见他珍惜欢喜到恍惚的神态,她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龙朝手里抓着一个东西,半圆形,呈现银黑色,十分光润,拿在手中正可一握,半圆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也很圆润。

    “哦。”

    现在,只有这双依旧在的眼睛,能让她酸楚的心稍微好受点。

    远远的那边有喧嚣,院子门口的车停下来,车上一个同样光着上身,衣服比其他人更褴褛几分的少年站在车上,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汗。

    那边粪桶终于洗完,龙朝刚刚松一口气,忽然那些人哈哈大笑,将水龙抬起,对着邰世涛就冲了过去。

    罪囚营的院子里也全是人,已经进入秋季,秋老虎却更加灼热,白亮亮的阳光下,一堆光着上身,衣着破烂的士兵在修理工具,还有一堆士兵在择菜,还有一批士兵等在门口,门口正有一辆车子停下来。

    手指抓着窗棂,死死卡了进去,窗边软木的木刺刺进她指甲,十指连心,她居然没觉察。

    是这针造成的?

    龙朝一回头发现了她,几乎是蹦着到了她面前,“大人!大人!绝世武器啊啊啊啊!”

    他盘坐在一角,腿前就睡着一个汉子,不知道他是没有躺下来的地方只好盘坐练功,还是他本来就不睡,此刻太史阑见他垂目入定,结成手印,气韵平静,显然正在练功。

    远远的那边也在叫,“邰世涛,浇粪回来啦!”

    很少被激起火气的太史阑这会真想把他给阉了,瞧这笑声神经质跟女人似的!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有人帮助,终究是幸运的。

    兵营和监狱,有很多共同之处,纯男性群体和森严规矩的压抑,使得这两处都呈现出一种外表平静内心狂暴的状态,暴戾隐藏在沉默底,放纵等候在规则后,容易成为罪欲集中地,不公和虐待,永远充斥其间。她在现代常逛军事论坛,隐约也知道一些,古代是不是也是这样,在她想来,人性不论古今,永远不变。

    太史阑这是去天纪大营,不敢带着苏亚等人,这些人常出没在她身边,太显眼。

    她转头看看拘谨抱膝坐着的邰世涛,这才没多久,他瘦脱了形,虽然他在极力收拢自己的身体,但两人坐得极近,她依旧感觉到破烂衣衫下突出的臂骨腿骨,脸也晒黑了,颧骨微微突出来,显得眼睛更大,眼睛里那种真纯的光芒未去,亮若星辰。

    就算轮得上,精兵营以折磨戏耍罪囚营为乐,扔过来食物也必然极尽侮辱,以世涛的心性,是绝对不会受嗟来之食的。

    “上头说了,里头在择菜,不允许在院子里洗粪桶,邰世涛,我们拎水龙出来,对粪桶冲冲就好,你负责拿桶。别下来了。”

    “呸。”那士兵不屑地吐了口唾沫,随即哈哈一笑,“有乐子嘛!”

    “既然大家都有责任,那就不必你一个人承担,你官微职轻,去天纪营只怕要遭受责难,那么就我代你走这一趟吧。”太史阑淡淡道,“天纪少帅再跋扈,再嚣张,总不能连我都敢杀吧?”

    随即又听里面砰砰乓乓,起了火,开了炉,不知道在锻造什么东西——这家伙果然连锻造也会。

    太史阑路上化了妆,擦黑了脸,还做了个疤,天纪军士兵日常眼高于顶,也不会对谁多看一眼,只接收的人随意说了一句,“老蒋怎么没来?”

    远远地,她看见那个矮小士兵搀扶着邰世涛进了院子,她心中微微涌起安慰,还好,世涛才来这里不多久,已经有了朋友。

    龙朝的眼神也闪了闪,道:“好。”

    粪桶骨碌碌的滚,邰世涛似乎被砸得不轻,挣扎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

    精兵营那边在操练,看得出来这批纪连城的精英,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虽然主要还是在锻炼体魄,但方式方法,明显要比普通士兵要求高难度大强度强,单论体魄,这些人就绝非普通士兵可比,太史阑想起和耶律靖南赌命那夜,遇见的天纪刺客,想必便是出自这天魂营。

    两人隔着烂得全是洞的窗子对望,邰世涛痴痴地瞧着她,月光雪亮,将人影勾勒虚纱,瞧去几乎不似真人,他觉得也不应该是真人,她此刻应该在百里外的昭阳城城主府里睡觉。

    小子撒谎。

    他是当真不知道天纪军这些变态,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家伙用她从天上抓来的宝贝,锻造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太史阑抿着唇。

    她只好又写了一遍,这回邰世涛不敢走神了,认真看完,随即也捏了捏她手指,示意她跟他走。

    邰世涛低着头,看她雪白的指尖划在自己微黑的掌心,一笔笔,一画画,指甲晶莹,动作轻巧,那写下的一个个是字,却又不是字,那是他的等待,他的思念,他的永久,他的一生。

    “怎么样?”

    现在,她要做的,是等太黑,去看看世涛。

    “嗡!”

    太史阑霍然回身,“什么?真的只有躺下才能射?”

    半晌愣在那里的龙朝一声大叫,砰砰地撞墙,“啊啊啊我为什么这么老实啊我为什么不告诉你铁已经全部用完了啊啊啊我总是被骗啊当年这样现在也这样啊啊啊生无可趣让我去死吧……”

    “世涛。”她嚼着牛肉,慢慢问他,“我让容楚想办法把你接出来,可好?”

    罪囚营。

    “这粮库也有很久没有整修了,可能有渗水,受潮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有我昭阳其余官员的责任,尤其是我的责任。”太史阑坦然道。

    他把那东西献宝似献上来,手指还按在那圆形突起上。

    她微微踮着脚,这阵子他瘦了,却又高了些。

    “姐你怎么来了?”惊喜加半饱后,他赶紧问她,“太冒险了!”

    太史阑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有什么地方比较隐蔽坐下来谈。”

    想不到邰世涛居然在这里。

    太史阑看出来了,这些罪囚营士兵,也是有等级的,廊檐下择菜的,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活儿轻松不晒太阳,院子里修理工具的是二等,虽然晒点太阳,倒也不累,至于门口那些,远远的一个个脸苦着,肯定不是好活计。

    她心底称呼着孩子,没注意到孩子高她一个脑袋,看她的眼神深沉而包容,和容楚李扶舟,并无区别。

    太史阑望着他猥琐的笑容,忽然想起一些兵营中的传说,心中微微紧了紧。

    此生再不能有,独属于他的唯一。

    他和她的感情,建立在纯洁的姐弟亲情之上,他从一开始的混沌状态中走出来,终于明白自己是*恋,可她却浑然一体,永远不涉暧昧。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稍稍越雷池一步,就再不能拥有她毫无顾忌的触碰,无所设防的接近,全心坦然的呵护。

    邰世涛却站着不动,把袖子拉拉,红着脸低低地道:“……我……我身上脏。”

    太史阑怔怔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平常漠然的脸上,这下连表情都没了,只剩一片空白——因为太疼痛,以至于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表达。

    这东西造出来的武器,再加上龙朝的天赋巧手,杀伤力太大,她不希望发生令她后悔的不可控事件。

    “啊!下官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他如此努力,拼尽力气阻止自己内心叫嚣的冲动,以至于全身僵硬。

    很久之后,当呼吸终于归于平静,她才缓缓转身。

    她还没看出发生了什么,龙朝已经爬起来,得意洋洋看她。

    他记着她掌心的纹路,手指的温度,指尖揉乱他的头顶漩涡时的温存力度,他知她给予他的独特温情这一生不会有其他人能有,因此珍惜得连想起都觉得似乎是亵渎。

    喷壶太小,水汽细微,又有手掌挡着,大使就站在一边,也看不见。

    和追逐她的*比起来,他宁可终生拥有她的亲情。

    太史阑很快穿好衣服出去,看见龙朝抓着个东西呜呜地哭,一副绝世珍宝在他手中诞生的模样。

    邰世涛忽然不会呼吸了。

    “看不出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兔崽子,还敢不听咱们刘队的。这不是半夜提灯翻茅坑?”

    龙朝放下手,眼底掠过一丝幽黯之色。

    龙朝找人要了一根铁锤,四面望望,忽然开始砸墙。

    龙朝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忽然一拳泄恨地打在他脸上。

    邰世涛抿唇,看着她递到唇边的肉丝,香气扑鼻而来,他瞬间觉得胃在绞痛,发出空空的抗议,而肉的气息如此浓烈馥郁,他无法想象,以往不屑一顾的牛肉居然会香成这样。

    坐在墙头上的天魂营士兵们,有趣地瞧着邰世涛,有人大喊道:“小子!痛快不?这是咱们刘队对你的关照,好好承受啊!”

    精兵营是可能剩鱼肉食物给罪囚营,但问题是轮得上他吃?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人。

    便为这份唯一,他必将粉身碎骨捍卫。

    苏亚一把将他拎了出去,“登徒子!”

    在太史阑露出杀气腾腾眼神,准备将他正法之前,他手指已经飞快地揿了下去。

    不,不要擅自猜度他人用心,这对容楚不公平。想要知道什么,当面问好了。

    此刻才看懂这针的可怕的苏亚,脸色也变了。

    真是……想不到。

    太史阑毫不犹豫地把铁塞进了自己腰袋里,点点头道:“很好,我原本还以为你用完了,才只用了这么点,好极了,收回。”

    这样也便够了,太史阑随即便带了喷壶又去了粮库,称要看看新收上来的军粮,粮库大使亲自陪同她,开库视察。

    还没到,屋子里山响的打呼声传来,这些罪人劳作一天,晚上都睡得死。

    她把盒子收好,箱子收好,去看龙朝,门一敲,龙朝探头出来,神情疯狂表情骚动,匆匆塞给她一个小东西,道:“小喷壶。我要继续了别吵我!”急不可耐地砰地把门一关,差点没把太史阑鼻子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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