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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昱却觉得自己好委屈的,他住得远,听说今天城内的事,赶紧跑来看太史阑,谁知道一来,就瞧见那女人和那混账容楚在床上厮混,还主动挨挨擦擦。

    戒明忽然站住,回头,景泰蓝正撞在他背上,随即听见戒明道:“小施主,你好大好深的将来。”

    戒明还是一脸正经的样子,目光望向景泰蓝身后,幽幽道:“施主,你跟着他,可是有心事未了?”

    好在某人还算个有底线的人,最初的想法也就是陪她闹闹笑笑,倒下去后开始萌动——太史阑身娇体软的模样太引人犯罪了!

    容楚觉得护卫们行事深得我心。不过有一点还是错了,眼前这位,骄傲却又古怪执拗,想他知难而退怕是不太容易。

    她只是慢慢地,搂紧了他。

    这家伙似乎像说漏嘴,说漏嘴后又立即离开,好像怕她盘问。

    第一天全部参加大比的队伍齐齐亮相,二五营获得了一个惊喜——他们原本老老实实排在最后做候补,结果极东行省主持大比的官员将他们请到了最前方,公布了他们最近的战绩,并表示作为嘉赏,二五营可以最先进入比试场,获得最好的观看席位。让受惯歧视的二五营,着着实实风光了一把。每个人都因此兴奋了两三天,出来进去走路都带风。

    原来他刚才和这个叫戒明的小和尚出去玩,一开始还好好的,两人在园子里挖冬笋,挖着挖着,天黑了,月亮上来了,戒明蹭一下站起来,道:“阿弥陀佛,小僧要走了。”

    太史阑忍不住一笑,司空昱嫌弃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你最近丑成什么样了?一笑都有皱纹了!”

    这种抬棺材闹事如今常见,古代可是稀罕,更何况是抬到折威军那里,二五营学生还不用马车悄悄拉去,就抬棺步行,旁边几个着素的女学生,一路抛洒纸花。一路行一路惊动,百姓听说有热闹可看,在后面追了长长的一路。

    折威军上下,都觉得被恶心着了!

    小和尚忽然精明,不上当,容楚也无可奈何,想想这孩子一定很敬*他师傅,今晚的事已经让他很内疚不安,何必再雪上加霜。

    醒来的容楚,静静睡着,没动,没说话,很久很久之后,他伸手,取过桌边凉茶,喝了一口。

    容楚笑笑,知道她心志坚毅,没什么可担心的。

    二五营昨日已经得罪了折威军,之后在城中还有半个月的停留,这半个月内,折威军这地头蛇如果背后搞什么暗手,二五营难免吃亏。如今将矛盾和内情都晒出来,等于告诉所有人,如果二五营出事,就是折威军下手。

    把这两人拉开,他气平了些,一眼瞧见桌上还没怎么动的菜,香气扑鼻,激得他肚子咕噜咕噜一响,顿时觉得好饿。

    “景泰蓝怎么还没回来?”她忽然喃喃道。

    就在天黑透折威军准备动手的时候,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一部分是二五营学生,来“换人守夜”,这回全是男子,都是最强壮的那一批;还有一部分则是江湖艺人,唱戏的杂耍的做小吃的都有。做小吃的掌炉开伙下馄饨做宵夜,杂耍的清空场地玩空竹,唱戏的摆开台子,一个小花旦上前幽幽咽咽唱《恨平生》《小寡妇上坟》。

    “还有一笔帐没算呢……”她冷冷道。

    太史阑如被巨斧劈中!

    怕她问什么呢?

    正因为不想那么多,所以更加真诚纯粹,人其实是很敏感的动物,真心还是做戏,感觉得出。

    真相,总会大白的。

    所以太史阑发觉这几天学生们对她更亲热也更恭敬,透着股难言的贴心感,二五营,在她身边,越来越像她的人。

    葬礼时,容楚亲临,连带云合城所有官员显贵都上门吊唁,丧事办得极其风光,以至于当场有官员表示,像黄莺莺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能有这样的死后哀荣,死也值了。说这话的官员当即被太史阑命人请了出去。

    此地百姓长夜枯寂,正愁没个打发,附近的居民听说有免费戏看,都扶老携幼带了凳子浩浩荡荡奔来抢前排座位,二五营学生有钱,请的是城中一流戏班子,存心要给一辈子苦命的黄莺莺办个热闹,这下整个城东的百姓都几乎被惊动,整条街人塞得满满。

    此刻听他转述,连太史阑都打了个寒战。

    至于龙魂卫为什么没阻止……

    折威军城内分营,也是顺带管云合城及其周围市县的军事防务事务的,日常车水马龙,不断有各处官员前来办事拜会,也时常会有军纪监察大员微服私访,这样灵堂一摆,当街哭唱,满城百姓唏嘘骂人,折威营顿时脸面无光。

    太史阑把被子往上拉了又拉,觉得红通通的世子比永远流氓状的国公杀伤力大多了……

    世子现在也学聪明了,要想能在太史阑面前多呆一会儿,丈夫架子是不能摆的,只能关心她,再关心她,太史阑对善意敏感,她只有这时候会心软。

    折威军城内分营早早得了消息,派出士兵严守营门,刀枪齐备弓箭上弦,摆出一副你敢闹事我就敢杀人的架势。

    太史阑瞧着他的大红脸,心里大骂——尼玛你红啥!说!脑子里现在想的是啥!

    那样的情境下,听见这样鬼气森森的话,难怪景泰蓝受惊。

    “晚上有月光……”戒明烦躁而悔恨地抱住了脑袋。

    排位之比是抽签定,十三支队伍来自十三行省,但今年多了个二五营。按照规矩,二五营自动退出前期的选拔赛,此刻要求再次加入,就必须轮番挑战排位赛前三,并夺得前三才行。

    吃!

    “这算什么远送。”容楚失笑,忽然道,“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哗啦一响,窗扇推开,一人倒挂下来,一张美妙的脸,一双美妙深沉的大眼睛,和一点也不深沉却依旧美妙的眼神。

    可怜的世子。

    两人身子都一僵——这寺庙守卫森严,谁混进来了!随即便辨认出那声音。

    “景阳塔?”容楚怔了怔,他知道景阳殿,那是皇宫正殿,历代最高统治者起居之所,但是那里没有塔啊。

    司空昱当夜就赶回去了,他总掌东堂天机府诸人的安全,不敢懈怠,回去的路上想着小和尚莫名其妙的话,心里也是一阵阵忐忑不安。

    景泰蓝诧然向后看,只看到月影下瑟瑟摇晃的竹林。

    不过容楚提到黄莺莺,太史阑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她想到了折威军。

    司空世子是也。

    也正因为他不敢看月亮低头走路,步子过快,没看见对面有人,一头撞到了一人怀里。

    这一夜的月色确实是好,月光汤汤如河流,自脚底无边无垠的铺展开去,他本来坐马车,忽然来了兴致,跳下马车一路在空旷的大街上奔行,只觉得似要驾月飞去。

    他知道什么?

    里屋太史阑的声音也传了出来,道:“容楚,帮我洗脸!”

    太史阑不让学生闹,却又让事态极度扩大,要的就是占足理之后,再把整个情况亮在光天化日下。

    她自己也在抓紧时间休养,容楚很忙,但每天都会抽空来监督她,晚上也住在昌明寺,哪怕昌明寺离比试场地有点远,他宁可起早赶路。

    她当然不会说,容楚景泰蓝也不会,景泰蓝一夜过来还是那个没心没肺样子,昨夜的哭泣好像没发生过。

    天眼通?预言帝?

    景泰蓝扑到太史阑怀里,抽抽噎噎半天,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

    太史阑,“……”

    这些妇人是专职哭唱手,抑扬顿挫一唱三叹,满肚子词儿翻来覆去唱三天也不带重样儿,把黄莺莺的生平和死因,哭了个淋漓尽致,唱了个肝肠寸断,围观百姓抵受不住都在默默抹眼泪,顺带痛骂折威军。

    “我要给太史阑洗手擦身。”容楚笑得柔和。

    晚上戒明说的那个中年男子,难道是……

    太史阑看着容楚背影——他可不是一个会亲自送人的主儿。

    大罪不可犯,小错不妨天天犯,国公爷的南齐字典里没有“客气”这个词,当即压住她肩膀,从额头一直亲到嘴唇。

    云合城此地平常没有夜市,逢年过节才有。唱戏之类除了大户人家庆寿,在府里邀请班子开唱之外,一般只有戏园子里能看,但花费不低,不是寻常百姓可以消费得起,而南齐丧葬之事,是没有这些唱戏哭丧之类的活动的。

    她原以为他没睡着在偷偷哭,正想安慰,忽然景泰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呢喃道:“父皇……不痛了……睡着就不痛了……”

    “这个……”戒明呐呐,觉得这位施主说得也有道理,已经造下的业,该由他来开解。

    这一闹一天一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全城人人知道也罢了,还远远传出周围市县,无数人赶来看热闹,第二天半下午的时候,在城外驻扎的主营就来人了。

    ……

    容楚无奈地一笑,心想她永远对孩子比对他温柔!

    他平时很少做梦,这一夜却很快入梦,梦中他身处景阳殿,坐在自己惯常坐的老位置上,陛下……哦不先帝,也坐在他榻上靠左的老位置上,倚着软枕,在闲闲和他说话。

    戒明的眼睛也在发亮,忽然道:“施主日思夜想的人的消息,很快就要到了。”

    太史阑瞧瞧窗外,月亮上来了,难道这小和尚也是个月夜狼人,吓着景泰蓝了?

    戒明摇头不语,嘴巴像蚌壳似的闭着,容楚问了几次,他只道:“我已经犯戒了,师傅不许我说的,师傅说我说一次,他会减寿一次,如果我想他早死,尽管说。所以我不说。”

    他落在太史阑脸上的眼神太惊悚,太史阑都觉得浑身一冷,抱住景泰蓝的手臂一僵。

    景泰蓝晃荡在他手中,瘪着嘴,对太史阑张开双臂,“麻麻,怕!怕!”

    ……

    在东堂的传说里,这样的月夜,叫魅月,在这样的月夜里知道的事,会成真。

    “他不该听的,你说给他听了,你说了又不替他开解,他注定将永远受着惊吓,被解不开的谜团所侵扰,或许会因此夜思多梦,或许会因此忧思成疾,或许会因此缠绵病榻……”

    容楚瞟一眼屋顶。

    终究怕这姿势让她不舒服,好容易吃下去的东西不要再翻出来,他恋恋不舍地要翻身,她却忽然睁眼,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脸,将嘴凑上去,胡乱在他脸上擦一气。

    戒明如释重负,险些当他面吁出一口长气,匆匆一礼转身便走,步子过快险些跌跤。

    老熟人。

    容楚眼神里也有思索之色,问一直低头不语的戒明,“小师傅,你刚才到底在景泰蓝身后,看见了什么?”

    “糟了!”他道。这回懊恼得连礼都忘记施,匆匆绕过司空昱,狂奔而去。

    小和尚茫然抬起头,不明白怎么又造恶业了。

    可是什么时候能找到?唢呐声吹得,议事厅里谈军务的大人们个个探头探脑。

    在那黑暗宫廷里,他到底曾经看见什么,遭遇什么,而又深埋了什么?

    容楚这时候倒不急了,施施然抱臂瞧着——自作孽不可活,世子,等叉吧。

    她平时对景泰蓝要求严格,但在他真正受惊受伤时刻,从来都给予耐心温柔。

    报复得真快。

    嗯,有点不对劲。

    容楚坐在一旁,眼神里有很温软的东西,觉得孩子们将来有福。

    低头一看,景泰蓝闭着眼睛在哗啦啦地哭呢。

    “可是你不说,也是造了恶业。”容楚道。

    司空昱满脸不快地站起来,想必对误吃韭菜很不满,顺手往鸡汤里空投了一样东西,他动作很快,容楚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容楚感觉到一股油乎乎的气息落在脸上。

    折威军负责交涉的人气歪了鼻子——这叫什么话?先别说抬棺绕着折威军军营找风水宝地,是让折威军在全城和来往官员面前被围观,就算找到了那所谓“风水宝地”,那必然是在军营附近吧?那岂不是一个巴掌永远煽在折威军脸上?

    两天过后,排位赛终于开始!

    太史阑忽然想以头抢被……

    正这么说着,她便听见杂沓的脚步声,那种小脚丫子踩得地面咚咚响的走路方式,一听就是景泰蓝。

    他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太史阑怔了怔——景泰蓝在她身边几个月,哭过笑过闹过,但从没说怕过。

    直到桌上盘子扫尽,太史阑才直着眼睛问他,“这个……吃饱了?好吃不?”

    亲她额头,热,而光洁,似一轮初升的日。亲她鼻梁,笔直,温润,鼻头软软的,玉做的葱管;亲她脸颊,热度比额头稍轻,温润细腻,像触及冬日里被炉火烤热的丝缎;亲她嘴唇,薄薄,微凉,让人想起春日里新发的树的翠芽,摘一片在唇中,可以吹出世上最清亮动听的曲。

    他喝得很慢很慢,眼神里思索的神情更浓。

    太史阑慢慢喝粥,心想这样日夜做不同的人,也未必是件幸福的事,昌明寺主持所谓泄密减寿也许不过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吓吓小和尚。确实,这样的能力,很多时候会带来麻烦。

    一开始他们派人出来驱赶,学生们表示,绝不敢为难折威军,也不是要向折威军索取赔偿,只是昨夜梦见黄莺莺托梦,表示这城中有一处风水宝地,希望能葬在那里。死者为大,死者的心愿可不能不管,遂按照她托梦的方向抬棺寻找,到了这里棺材忽然沉重,引棺的人说应该就是这附近,所以只能停下,再请风水先生详细寻找,请军爷见谅,找到就走开云云。

    这样的场景以前很常见,所以印象很深,不过谈论的话题却似乎不是军国大事,他在梦中问先帝,“我记得您皮肤微白,为何现在却青了?”

    忽然下雨了,心窝一片潮湿,她霍然睁眼,才发觉是自己胸口的衣服湿了。

    好容易挨到天黑,百姓们回家做晚饭睡觉去了,人渐渐少了,折威军上下暗暗窃喜——看你煽动人群?没人了就得任我宰割!

    而她脸上的酡红,不知是热度还是羞涩,他宁可相信是后一种,属于他的小女子的美丽。

    戒明一抬头,对面月色正好,照得面前人眼睛发亮。

    满堂震惊,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她连这样的话都讲了出来。

    “啊?”司空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再看看外头,月色正好。

    送走男人留下女人,是为了留下借口,人全部失踪,折威军必然会被怀疑,但部分失踪——谁知道怎么回事?也许你们分赃内讧?

    门吱呀一响,帘子一掀,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进来,默默合十站在一边。正是那个光头圆溜溜,眼睛也圆溜溜的小萌和尚。

    “你以为她死了,其实她一直在。冥冥中自有掌控,操纵人如提线木偶。”戒明语气平板,表情也很麻木,“你将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将去做你从来不愿做的,你将失去你不愿失去的,你将离开你命定离开的。”

    她看了看棺材里平静的女子,道:“抱歉,还得让你不安静几天,等公道讨回,咱给你风光下葬。”

    太史阑并没有多想,她只是天生不喜欢强权和等级,不喜欢底层人的鲜血孤独地流在长街,那会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座冰冷城市天桥下,寂寞躺着的她的母亲。

    “别踢翻了饭桌……”太史阑一句话还没说完,容楚的吻已经落在她眼皮上,逼得她闭上眼睛。

    砰一声门被撞开,景泰蓝一头撞了进来,嘴角瘪着,要哭不哭地撞向她怀里。

    随即她道:“你们把棺材抬着,去城内折威军大营门口转转。”

    “不行!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可以!”司空昱的脸,唰地红了。

    戒明小和尚也恢复了正常,早上的早饭还是他送的,给太史阑这边送来特制的豆腐皮包子,苏亚沈梅花她们也在,高高兴兴地逗他,小和尚还是那副腼腆天然萌样子,逗得屋子里嘻嘻哈哈的,谁也无法把他和昨晚那个严肃得近乎诡异的小和尚联系起来。

    两人隔着月光对视一眼,一个惊愕,一个深思。

    他一凑近,就挡住了戒明面前的光,戒明眼神一醒,骇然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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