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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金色的马车从西往东，勋卫的队伍从东往西，相距还有二十丈，勋卫首领将军正要下马接驾的那一刻，忽然马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马车微微一倾，帘子一掀，坐在马车两侧的两个太监骨碌碌滚了下去，跌到道路一边的草丛中。
太史阑微微有些心酸，这年纪的孩子，谁不是想撒娇就滚到大人怀里，被捧住心肝宝贝肉肉的一阵乱喊？用得着像他这样七拐八弯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这都是她一直以来一心想要培养好他，不纵不宠，扮演严父的角色，虽然把他给扳正了，却也没让他尝过多少慈母溺爱的滋味。
她这眼一瞪，太史阑心中便一定。
“这是我容国公府的地方，你从这里走出去就代表我容国公府。”容弘在她身后冷然道，“太史大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希望你无论做什么，不要牵扯上我容家。”
太史阑顿时明白，敢情容家父子不是一条心，容楚是铁了心要帮她，老国公却不愿牵连家族，引来祸患。
随即她走上前去，笑道：“将军问的问题比较私密，涉及我西局机密，请附耳过来。”
忽然车马一震，太史阑立即缩手，景泰蓝也迅速坐回原位。太史阑抬头一看，已经到宫门前了。
赵十三一板一眼地答：“我是晋国公的奴仆，我只听他一人的命令！”他一挥手，一批护卫快步而来，直奔容弘带来的护卫而去。
太史阑伸出的拳头收了回来，问他，“不怕得罪二爷？”
此刻马蹄声急，勋卫已到！皇帝车驾已到！
她翻过手掌，温柔地把住了他的脸颊。
说完便要下墙，章凝忽然又笑了，道：“哎呀老李，生气了？别啊，老夫和你开玩笑呢。”
相处半年，她照顾他教育他，却真的很少伺候他，景泰蓝受宠若惊，撅着屁股趴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动麻麻就抽手，也不管他现在这姿势多诡异。
这是训诫的口气了，三公只得躬身听训，不过章凝腰弯着，脖子却直着，道：“我等谨记太后教诲。不过有句闲话想问问李公公。”
“容二爷主意很好。”太史阑淡淡道，“我建议你，不仅送我回使节队伍，干脆联合你们所有的力量，弹劾我，让我从观风使降到西凌府尹，再降为代理府尹，再将为典史，再回到二五营，最后逐出二五营，如此才一劳永逸，和容家彻底撇清干系，否则终有一日太后翻旧帐，都难免和你容家清算。不如补救得彻底些。”
“便是宫门下钥，也不能阻挡陛下视疾，”章凝正色道，“听闻太后今夜凤体不安，陛下特意连夜赶来探看，陛下以仁孝治天下，怎能对太后疾病不闻不问？”
推出去之前她一低头，正看见他腰上黑色玉佩，一个硕大的“晋”字。
勋卫是内五卫中最高一卫，由王公贵族和三品官以上子弟组成，每年武比三甲也会优先选入勋卫，历来是皇帝亲卫，如今皇帝年幼，谁都知道这一支内卫应该是受太后掌控。
三公哪里肯上他当，宋山昊当即道：“大总管，陛下听闻太后凤体违和，彻夜赶来探望，如何能将他拒之门外？”
面前的护卫却没有动。
太史阑知道慕丹佩绝顶聪明，她等于把自己的秘密坦然晒给了她，现在赌的就是她有没有猜错慕丹佩的心性。
戚中秋脸色一白，章凝却根本不理他，仰头对宫墙大呼道：“李公公，老李，我知道你在上面，出来，老夫寻你说话。”
对面花寻欢瞧着，忽然促狭地一笑，也把自己手指往里递了递。
既然是二公子，也就是容楚最年长的哥哥？
一张她曾经听过好几人描述，有点熟悉的脸。
她自穿越后几乎和景泰蓝就没分开过，如今虽然离别没多久，但于她却好像和景泰蓝分别了一年，满心都是思念。
眼看皇帝车驾即将近前，她连心都砰砰跳起来——景泰蓝好吗？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过委屈？今晚可受了惊吓？
“敢情是以为有三公撑腰便可获胜？”容弘指着赵十三鼻子，“幼稚！上头那位——”他指指头顶，“不是无根无基的普通嫔妃出身！正宗的清贵大学士家族！勋爵中齐国公更是她家姻亲之好，齐国公的女婿就是内五卫之首勋卫的总指挥。她掌握内五卫中三卫，也有权指挥城外的天节军。御史台以及六部中的四部都是她的人，朝中百官这一两年都拜在康王门下——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想了想，他笑道：“是，末将领命，不过按照规例，但凡半夜入宫人员，都应该先经过勋卫查看，微臣不敢查看陛下，不过那几位宫人还请移步。这也是为陛下和太后安危着想，请陛下和大司空宽涵。”
这老章，真是太辣了！
太史阑无心再管这人，抬脚将这人往树荫里一踢。
她一怔，随即笑了笑。
章凝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一着厉害，却完全没有对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来。
听在容弘耳朵里却觉得这女子当真粗鲁没教养，冷冷道：“这是我家的地方。”
说完也不等章凝回答，对身边一个年轻将领努了努嘴，那将领带着几个士兵直奔车前，章凝皱了皱眉，对太史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让开一步。
“请由末将为陛下和大司空引路。”指挥使侧开身。一边对身边属下使了个眼色。
太史阑眼睛一亮。
这边一时沉默掂量，那将领似乎脾性不错，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似乎有些饿了，太史阑看见他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颗花生米来，偏转脸嚼着。
慕丹佩撇撇嘴，低声道：“有何不敢！你这个混账！”随即点点头，装模作样，“哦”了一声，转身退开。
勋卫根本不想让陛下车驾过去，这是要拖延时辰了，一旦答错，这边就可以以随从有问题，可能影响陛下为由拦下车驾，慢慢盘问，等问完，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直到马车再次开动，她才听见马车内有点动静，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马蹄声在接近，皇帝车驾磷磷的车声也在接近。已经可以看见两边隐隐飞扬的旗帜。
其实心里也明白，就算瘦了，摸手也不那么容易摸出来，但还是忍不住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细细数他手背上的窝儿，一、二、三、四……嗯，很好，没少。
至于老国公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要么老国公消息灵通，要么就是宗政惠事先警告过国公府什么。
太史阑听他语气不善，看了他一眼。
不管怎样，太史阑很能理解容家人的想法，点点头道：“是，我也不想连累容家，那么请诸位让开，我到外头找地方去换。”
一把掀开车帘。
现在这时候还能公然在街上排队前行的，也只有皇帝车驾了。
那人走到近前，步子很快，步态也有点眼熟，他并没有直接走到太史阑两人面前搜身，在她三尺远之外立定，笑了笑，道：“两位是西局特使？西局的大人们，末将不敢唐突，搜身就免了，只想请问两位一个问题——请问西局在丽京新辟的特局坐落何处，新任副使何人？”
“公公口口声声规矩，”章凝唇角一抹冷笑，“如果老夫没记错，这宫墙上也有规矩不许站人。李公公如今不仅站了，还带人站了。这宫墙居高临下，墙头没把守好，宫内外一切都在危险之中，可比一个宫门要紧得多，直接影响陛下和咱们三公的安危。孰轻孰重，勋卫装聋不知，你李公公难道不知？”
“参见陛下，见过大司空、大司马、大司徒。”他在墙头欠身，橘皮老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干巴巴地道，“趁夜而来，所为何事？”
“老爷子知道了？”他失声道。
“谁说陛下要回去？”
“您言重了。”李秋容不动声色，“方才戚指挥也已经说了，太后无恙，而宫门半夜不开这是铁规，想来您也是知道的。”
慕丹佩一抬头，正迎上景泰蓝的脸。
宋山昊和魏严迎了上来，眼神都在太史阑身上转了一圈，有点不确定的模样，直到章凝对他们微微点头，两人眼神才一松，不过魏严还是皱着眉头，神情微带不安。
慕丹佩！
太史阑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静静地等。
月色下慕丹佩的脸色阵青阵白，好像见了鬼。太史阑还从没见过这潇洒的女子这种德行，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会儿。
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景泰蓝和赵十三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她还多，她很少抱景泰蓝，都是赵十三把他捧在怀里。
“陛下久已不见母后，心中思念前来探望，这是孝道。”魏严道，“不知大总管以何理由阻止陛下行孝？”
月光下他的影子岿然，越过牌坊射在太史阑脚面。
宫城的阴影远远笼罩了半个京城，阴影下无数士兵披甲执锐，标枪般矗立。
然后手一推。
太史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如一只大猫。
原配夫人是个没福的，老国公还没当上参将，她就去世了。现在的国公夫人，是老国公的续弦夫人，封为国公之后娶的，老国公大她十八岁，自然十分迁就。
容弘给她噎得一愣，眉毛一挑已经现出怒色，“我容家要如何做，无需你管！”
两个太监肥硕的屁股正堵在老国公嘴上……
景泰蓝已经对“未来老婆”咧嘴笑了笑，忙不迭地放下车帘，他要忙着瞧麻麻呢。
容弘只觉得这女子眼神若针刺，刺得他险些坐不住，顿时恶感更甚——看来传说不假，这位真是百年难遇母老虎，堂堂容国公府真的要迎来这样一位女主人？
太史阑一怔——她怎么知道这个？
太史阑瞪她一眼，花寻欢毫不畏惧，悄悄道：“考验……”
老国公原配夫人生的儿女，其中长子早年战死沙场，另外两个儿子，一个任中郎将，一个在御史台任言官，都早早出府，女儿也已经出嫁。
太史阑就在外头照壁后，把太监衣服套在自己衣服上，自有两个默不作声的仆妇过来，把她和花寻欢的头发散开，重新梳头。
太史阑隐隐听见远处大片的马蹄声，应该是接应圣驾的勋卫到了。而在另一个方向，也远远看见一路逶迤的灯火，应该是景泰蓝的车驾。
容弘气得翻白眼，太史阑却皱起眉，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宗政惠的真正权力，以前容楚不爱和她说这个。看来这女人虽然执政不久，但培植势力很有一套。
太史阑和花寻欢跳下车，面对那过来的年轻将领，那人身材纤细，个子不算高，头盔压在眉间，遮挡住了半边脸。
太史阑掀起眼皮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孝义向来是个大帽子，南齐奉行以仁孝治天下，魏严抓住这点质问，李秋容却只淡淡道：“太后说了，孝道要尽，规矩更要守。若她有什么重病，违例开门倒也应当，只是她如今身体尚好，已经明白告知陛下，那又何必破坏宫门铁规？今日规矩一破，明日宫门不严，最后影响的还是太后和陛下的安危，孰轻孰重，陛下年幼不知，三公难道不知？”
勋卫们齐齐垂头，再次装聋，老李身子晃了晃，暗骂老章无耻——不是你在那里喊，要求对话，我会跳上宫墙？不上宫墙怎么和你对话？
她不能确定慕丹佩的立场，甚至不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做，却想试一试自己的眼力，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太史阑瞬间连心都似热了，赶紧反掌一握，将那小肥爪子握在掌心，先细细摸了一遍，想要知道他瘦了没。
“我不知道四弟怎么想的。”容弘寒着脸道，“这样的事他也敢掺和？当真不管我容家一族千余口性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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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的人回头，还没看清太史阑的脸，太史阑已经滚到了他的马蹄下，一脚横踹。
“太史大人，多谢你体谅。”容弘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谢意，还带着点讥讽，“不过此刻就算你出去了，你换上这衣服，你跟着进皇城，我容家还是脱不了干系。所以你就好人做到底，今晚就留宿在这里如何？”
马车微微摇晃，彼此气息匀净，一层薄薄帘幕，隔开唇角笑影。
“您说。”李秋容橘皮老脸抽动了一下。
景泰蓝一眼看见她也怔了怔，随即明白了麻麻要他露面的意思，小嘴一鼓，对着慕丹佩做了个“老婆”的口型。
正在这时她听见一声马嘶。
“十三也不明白二爷您在想什么？”赵十三挑着眉毛，“不就是来个客人换个衣服么？还是个女客，二爷你也不晓得避嫌，愣要在这里拦着。”
掌心里忽然落了点柔软的东西，好像是块点心，她收回手一瞧，果然是块枣泥百合软糕，小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她一边想着自己不在他身边了果然零食吃得厉害，一边手掌一翻，将小子贡献出来的点心藏到了袖子里。
对面花寻欢瞧着这对半路母子的手底官司，忽然轻轻叹口气。这豪爽恣肆的五越女子，此刻眼底也有了微微哀愁。
她退到勋卫指挥使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犹豫一下，终究点点头。
容弘不接，垂下眼睛道：“他虽然是国公，是容国公府的主人，但是他和我，都只是儿子。”
倒下的护卫身后，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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