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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蓝所说的事上,“没有人保护你吗?”

    宗政惠本来心烦他绕来绕去就是说不到重点上,此刻听见他说三公坏话顿时眼睛一亮——皇帝对三公有意见了?好事!正好加把火。

    “我这半年呀……”景泰蓝眉飞色舞又送了一匙,“……遇见了好多事哟。”

    花寻欢托着下巴瞧她背影,忽然也不再叫了,反而点了点头。

    花寻欢皱皱眉,这不是明摆着不给太史阑任何机会?也是,一个贫穷猎户的女儿,哪怕对容楚有救命之恩,也决计不够资格和那些小姐们站在一起,成为未来国公夫人的候选人。

    这一吐便不可收拾,几乎是喷射出来的,她伏在床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翻转、收紧、弹开……从药汤到食物,从食物到胆汁,吐了个天昏地暗,眼冒金星,虚汗瞬间湿透了衣襟。

    “没有啊,儿臣是怕母后精神不好嘛。”景泰蓝委屈地一扁嘴,随即探头对外头道,“拿参汤给太后来喝啊,你们真是太不会伺候啦。”

    虽说快过年了,各家府邸都很忙,但容府的赏梅宴意义自又不同。容夫人并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她的身份也已经用不着走家串户的去交际,这些年寥寥几次宴席,不过给几家交好的勋爵下了帖子,平常官员府邸下帖子请她,十次中也不过去一两次。如今容府开宴,诸多官员兴奋不已,连连催自家夫人赶紧好好备礼,好趁机拉上关系。

    花寻欢在那唧唧呱呱通报,来了哪些千金小姐,都穿了些什么衣服,一边哈哈哈地笑,“……那群女人脱了大氅,里头竟然都穿的是丝裙,飘是飘了,仙是仙了,却没想到赏梅是要在外头赏的,里头暖阁里都是有年纪的夫人吃茶,外头容夫人要听小姐们赏梅做诗,她们为了漂亮,大氅都脱在水阁里,再回头命人拿,就等那么一会儿,一个个冻得脸都青了,挂着个清鼻涕在那做诗‘红绡正映水清浅……’,唆溜溜一声,鼻涕下来了,哈哈笑死我了!”忽然一转头,瞪大眼睛,“你就穿这个?”

    内院的梅园最精致,外头还有个大园子,两个园子之间隔着一个小湖,湖边有舟,小姐们若有兴致,也可以泛舟湖上,湖那头的草坪上,男客们在那里吟诗赏花,如果有人有心,也可以远远瞧一瞧赴宴的女子们,不过两个园子之间隔着天然的花树篱笆,想要近距离接触是不行的。

    太史阑瞧了瞧对岸,有些少年在那边转悠,一边努力探头瞧那边小梅园的小姐们,偶尔也抽空对她这边望一眼。

    宗政惠向后下意识一让,景泰蓝小脸就皱了起来,满是委屈,眼眶里迅速蕴了一泡泪,“母后为什么不喝?母后不相信儿臣的孝心吗?母后不是说永远相信心疼儿臣吗?”

    宫女们急忙送上参汤,景泰蓝亲手端了,颤巍巍送到宗政惠面前,“母后,喝了参汤精神好,咱们再慢慢说话。”

    一身黑衣的太史阑低头瞧瞧自己,“怎么?挺好?”

    宗政惠一直觉得,先帝足够*她却又不够*她,足够*她,听闻她怀孕便让她掌理后宫,给了她权力和日后的尊荣,甚至给了她护身的法宝;不够*她,是他在无比宠信她的同时,还安排了三公作为顾命大臣。这三只从来都和她不对路的老狗,在她掌权后采取了各种方式阳奉阴违,悄悄作梗。三公在朝多年,根深叶茂,门下子弟众多,是一呼百应的清流中坚,他们的非暴力不合作,使她的掌权之路一直不那么顺利,并没有真正体验到呼风唤雨的快|感。如今三公挟持皇帝,已经全然走上了和她做对的道路,并获得了胜利,坏了她的大事。但她相信这胜利是暂时的,三公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皇帝却还小,心性不定,如今可不是,这么快,皇帝就开始反感了。

    她伸手就煽了那跪在一边举盘的宫女一耳光,“废物!这都伺候不好!拖出去——”

    果然,对面,景泰蓝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收了,笑嘻嘻地亲自抱着个大罐子,道:“母后心疼儿臣,儿臣也心疼母后。儿臣不能亲自在母后身边伺候,但既然来了,给您喂喂药也是应该的。母后要多吃药,多睡觉,把身体早些养好,儿臣也好早些接您回去,和您好好说说话嘛。”

    “裙子!”花寻欢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套裙子——也是丝裙,很飘,很仙,浅浅的粉白色,嫩得清鼻涕似的。

    太史阑在西偏殿远远地等着,瞧着不多时一大堆人就出来了,又一大堆人冲进去了,里头似乎有点乱,随即皇帝御辇的黄龙旗帜开始移动,很明显景泰蓝安全离开了。

    宗政惠只好赶紧收敛情绪,勉强一笑,柔声道:“母后最近补药喝多了,腻着了。不过皇帝亲手送来的,还是应该喝一口的。”说完举盏就唇,忽然手一倾,一盏参汤都泼在了被子上。

    “皇帝这是从何说起……”她声音虚弱地道,“你我是母子,是亲人。你我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亲情缘系,是这世间谁都割不断的。你莫要听别有用心的人挑唆,无论如何,世间没有生分的母子,也没有不*自己孩子的女人,母后心里最疼的就是你。你便是一时被人蛊惑做错了,母后也定然会原谅你,只要你和母后一心……”

    容楚曾有克妻传说,因此京中贵女不敢问津,但如今这阴影已经被太史阑破散,太史阑和容楚关系那么密切,也没发生任何意外,甚至步步高升,名动天下。如今国公爷的名声已经从“克妻”变成“旺妻”,京城闺女早就蠢蠢欲动,只愁没个机会。现在容夫人终于开了方便之门,满京城世家小姐闻风而动,一时间京城首饰和衣料名店客人爆满——都是为了容府赏梅宴,着紧了打制首饰和做衣裳的。以至于苏亚和花寻欢去做衣裳,竟然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挤了出来。

    “哇!”

    两人对望而笑,真真是母慈子孝的好场景。

    随即宗政惠脸色就变了。

    宗政惠目光灼灼盯着他——如果他真的把大拇指送进了嘴,那就说明这只是孩子的无意识动作,并没有真的心机深沉到在指甲里藏毒给她下毒。那么哪怕恶心得要命,她也要表现出慈*,最起码喝上一口的。

    属下们垂头,激灵灵打个寒战,为那些女子们的命运感到哀悼。

    水波荡漾,水花乱溅,四面一阵寂静,太史阑再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些少年全部不见了。

    “好惊险……真的。”景泰蓝笑嘻嘻又送一匙。

    “母后教诲得是!”景泰蓝兴奋地点头,小脸激动得通红,顺手又舀了一匙药汤过去,“儿臣发现,还是母后最细心最聪明!儿臣等母后身子养好,早点接母后回来,继续教导儿臣!母后,你要快点好起来!”

    太史阑回信把混小子骂了一顿,严厉指出他认识上的错误——但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皇帝那都是昏君,他要想做昏君那就是侮辱她太史阑。顺便也和景泰蓝说,不杀宗政惠是因为三公不想引起朝局动荡,南齐现在有外患,经不起内政风波,同样,宗政惠想杀他景泰蓝但也不敢悍然下手,也是因为她现在失了最后依仗,在没有完全找好退路之前也不能脱离景泰蓝,既然双方已经角力上了,各有顾忌和牵制,那不妨耐心些。要知道讨厌的人的存在,固然是件不愉快的事,可是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接触细菌,那也会降低免疫力。

    宗政惠惊觉失态,连忙向后缩了缩,摸摸脸,轻轻笑道:“母后最近身子弱……”

    眼瞅着腊月到了,容府里的梅花开了,算算日子容楚也该回来了,据说出使队伍已经到了西凌地界,容夫人热热闹闹开始张罗赏梅宴。

    她的胃口确实掉得不错,老国公最近心不在焉,天天奔信报房催问,一脸烦躁模样。

    太史阑面无表情,花寻欢的脸青了,她青着脸瞧了瞧那船,笑道:“嬷嬷有心了。不过咱们在山中长大,不太会水,或者嬷嬷可以示范下怎么操船?”

    和孩子说话就是这么夹缠不清!

    这小子酝酿了半天,现在情绪和神态都很足,鼻头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四十五度天使无辜角亮亮的,任谁对上那张脸那双眸子,都会立即心中充满了罪恶感。

    船的去势犹自未绝,一直哧溜到了湖正中,婆子连声惊叫,被溅起的水泼得浑身透湿。

    “你真是孩子话,哪有一赏就将军宰相的?”宗政惠喝下,嗔他道,“难道对方本来就有官职,你可以加赏?”

    宗政惠听着这一大串儿,还没反应过来,景泰蓝已经麻利地往锦榻前,宫女们跪呈汤药的锦垫上一跪,将那硕大的药罐子搁在一边,亲手取了羹匙,舀了药汤,便要往她口中送。

    外头梅园的花树下也设了地毡和小几,假山旁、池水边、处处都是。上面陈设了果品点心,方便玩累了的闺秀们休息说话。花树层层叠叠,也方便夫人们在此偷窥小姐们。

    容府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本身年节就张灯结彩,处处挂红,今日更是热闹得起劲,容夫人给每个佣人都发了三倍赏钱,务求今日做得尽善尽美。

    苏亚和花寻欢瞅着太史阑淡定而隐含杀气的表情,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赏梅宴之后就是过年,他想跑也没处跑。

    太史阑点点头——挺好,她成容楚妹妹了,整一出狗血伦理家庭大戏。

    “有啊,好多……”景泰蓝又递上一匙,“都是对儿臣很好的人呢……”

    也是,这么惊天地泣鬼神临门一脚,足可以把所有求娶的心都踢散。

    “不喝!”她尖声道,声音刚出口,自己也被自己难听的嗓音吓了一跳,对面景泰蓝的眼光立即变得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看那模样,似乎又打算走了。

    “不是说给你也找个好姻缘么?”花寻欢撇撇嘴,“容夫人说你看中了谁,容府就认你做义女去提亲,想必人家也不会拒绝,回头给你风光送嫁。”

    天冷,轩窗内垂了毡毯,生了火盆,毡毯是南洋透明鲛纱,密密层层,看似薄却不透风,还可以任怕冷的夫人们隔帘看景。水阁内不设灯火,照明的是南洋夜明珠,富贵而不见烟火气,杏黄纱灯里淡白色的珠光映亮朱红的承尘垂梁,美若梦幻。

    宫女太监们忙成一团,也无人注意到他的表情,李秋容百忙之中瞟他一眼,景泰蓝已经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惶不安,嘴唇蠕动,要哭不哭。眼看着宗政惠好半天都没停息,终于“哇”地一声也哭了出来。

    宗政惠没有罪恶感,却开始感到头痛——这是哪门对哪门?明明她好像在试图套话,怎么又扯上原谅不原谅了?

    容府有一个专门的梅园,里头种了各种梅花,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蝶梅、洒金梅,红绿青白黄紫俱全,这个时节开得正好,满园簇簇,大片大片烂漫如霓虹,人离得老远,就会被香气熏醉。

    景泰蓝还不肯完,从宋山昊怀里挣扎着探出身子,伸出肥爪,依依不舍地哭道:“母后,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想抱抱你……母后,你好好养身子,儿臣下次再来瞧您……”

    太监立即默不作声地将那哭泣求饶的宫女拖了出去,外头景泰蓝的护卫都冷冷瞧着,宗政惠瞟着景泰蓝表情,那小子又迅速垂了头,吸了吸鼻子,好像在害怕,但又看不见他表情。

    景泰蓝也凑过去。母子两人头靠头,儿子手中还捧着汤药,时不时给母亲喂上一口——母慈子孝,天伦之乐,令人感动得想哭。

    “再美的脸,遇上拳头都不美;再华丽的衣服,遇上刀都会碎。”

    宗政惠喝了药,抚了抚有点发涨的肚子,勉强撑起身靠近他,低声道:“这个母后得细细嘱咐你……”

    所谓美,所谓亮眼,其实有时候就是独特。

    “三公也是有难处。”她满心琢磨着怎么说,随意地喝下药汤,忽视了老李有点焦灼的眼神,盯着景泰蓝道,“他们年纪大了,总要抓住些什么,好为自己的门下子弟们安排些前途,对你要求多些也正常,母后现在不管事,但母后相信皇帝你一定能处理好的。”

    容府也在打听太史阑的消息,现在京中大部分官员都还不知道太史阑已经到了丽京,但容府是知道的,容府得到的消息是太史阑目前住在宫中,并没有出宫,也便放了心。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汤盏——景泰蓝的一双大拇指,正毫不客气泡在汤盏里。

    之前做了那么多,说到底就是为了他一个人的时候能保护自己。

    三公的意思,是说目前朝中局势不稳,太后和康王党蛰伏在侧,太史阑的封赏不宜太过,以免引起朝中动荡,给她也带来麻烦。不如干脆按最初天授大比的升两级赏格来赏。

    ==

    太后伤了身体,胃纳不足,药汤只能一小盏一小盏的喝,可刚才她被喂了多少!

    “她催我干嘛。”太史阑慢吞吞穿衣服。

    “划船还不简单?”那嬷嬷撇嘴笑了笑,一脸遇见土包子的表情,上了船,拿起桨便要撑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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