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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当得丈余。杂木枯枝,纵横重叠,不知何以得胶固无恙?此理之不可晓者。

    凡鸟将生雏,然后雌雄营巢,巢成而后遗卵伏子。及子长成飞去,则空其巢不复用矣。其平时栖宿,不在巢中也。故有鹊巢而鸠居之者。

    闽大司徒马恭敏公在山东日,庭中有鹤,雌雄巢于树杪。无何,生二雏,雌雄常留一守巢,其一还出觅食以为常。时方盛夏,公常命吏卒谨护之。一日,雄者出而不返,旬余无耗,公叹息,以为遇害。又数日,雏鸣甚急,视之则雄从南方飞来,将至巢,长鸣一声,有树一枝坠地,红实累累。吏人不识,持以白公,视之,则荔枝也。计闽、广相距五千余里,不惮跋涉而远取之,其爱至矣,及命梯而送之巢中,其雌雄环鸣不已,若感谢云。

    鲲化为鹏,《庄子》寓言耳。鹏即古凤字也。宋玉对楚王:“鸟有凤而鱼有鲲。”其言凤皇上击九千里,负青天而上,正祖述《庄子》之言也。鹄即是鹤。汉黄鹄下建章而歌,则曰黄鹤是巳。故《战国策》说士或言鹄,或言鹤,交互不一,物同而音亦同也。此虽小事,亦博物者所当知。

    景州进士田吉赴廷试日,鹊巢其樯,直至潞河。吉自负必得大魁,后乃以传文字罚殿一举。余按吴孙权时,封前太子和为南阳王,遣之长沙,有鹊巢其帆樯。和故官僚闻之,皆忧惨,以为樯末倾危,非久安之象。后果不得死所。其占正与吉合,惜无有以和事告之者。

    闽中税监高き常求异物于海舶以进御。有番鸡,高五尺许,白色黑文,状如斗鸡,但不闻其鸣耳。有白鹦鹉甚多,又有黄者,其顶上有冠,如芙容状。番使云:“此最难得者。”

    东方有鱼焉,如鲤,六足,有尾,其名曰合。南方有鸟焉,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付。西方有兽焉,如鹿,白尾,马足,人手,四角,其名曰ㄑ如。北方有民焉,九首蛇身,其名曰相繇。中央有蛇焉,人面豺身,鸟翼蛇行,其名曰化蛇。此五方之异物也。

    五台山有虫,状如小鸡,四足,有肉翅,夏月,毛羽五色,其鸣若曰“凤凰不如我。”至冬,毛落而<毛先,忍寒而号,若曰“得过且过。”其粪如铁,状若凝脂,恒集一处,医家谓之“五灵脂”是也。

    古人有斗鸭之戏。今家鸭岂解斗耶?斗鸡则有之矣。江北有斗鹌鹑,其鸟小而驯,出入怀袖,视斗鸡又似近雅。吾闽莆中喜斗鱼,其色斓ょ喜斗,缠绕终日,尾尽啮断,不解。此鱼吾郡亦有之,俗名钱爿鱼,蓄之盆中,诸鱼无不为所啮者,故人皆恶之,而莆人乃珍重如许,良可怪也。

    鹑虽小而驯,然最勇健善斗,食粟者不过再斗,食粟者尤耿介,一斗而决。故《诗》言“鹑之奔奔”,言其健也。此物至微,而上应列宿,有鹑火、鹑首、鹑尾、等象,与朱雀、玄武、灵异之物同列,有不可解者。一云:“凤,鹑火之禽。天文之鹑,盖指凤也。非鹌鹑之鹑。”亦未知是否?

    昔人以闽荔枝、蛎房、子鱼、紫菜、为四美。蛎负石作房,累累若山,所谓蚝也。不惟味佳,亦有益于人。其壳堪烧作灰,殊胜石灰也。子鱼、紫菜,海滨常品,不足为奇,尚未及辽东之海参、鳆鱼耳。江珧柱,惟福清、莆中有之,然余从来未识其味,亦未见其形也。大约海错中惟蛎与西施舌称最,余者不足咤也。

    闽有带鱼,长丈余,无鳞而腥,诸鱼中最贱者,献客不以登组。然中人之家,用油沃煎,亦甚馨洁。尝有一监司,因公事过午归,馁甚,道傍闻香气甚烈,问何物,左右以带鱼对,立命往民家取已煎者至宅啖之,大称善,且怒往者之不市也,自是每饭必欲得之,去闽数载,犹思之不置。人之嗜好无常如此。吴江头道行先生亦嗜闽所作带鱼,遇闽人辄索,而闽人贱视此味,常无以应之也。

    唐皮日休以鲎鱼壳为樽,涩峰齿角,内玄外黄,谓之“诃陵樽”。此亦好奇之甚矣。闽中鲎壳山积,土人以为杓,入沸汤中甚便,不闻其可为樽也。即虎寻、龙虾、鹦鹉螺之属,亦不甚当于用耳。

    闽中蛑蝤,大者如斗,俗名曰寻。其螯至强,能杀人。捕之者伸手石罅中,为其所钳,牢不可脱,一过潮至,便致淹没。即至小者,亦钳人出血。其肉肥大于蟹,而味不及也。又有一种壳,两端锐,而螯长不螫,俗名曰截。陶谷《清异录》,已载之矣。在云间名曰黄甲。浙之海盐,齐之沂州,皆有之。又有壳斑如虎头形者,曰虎寻。它方之人,多取为玩器,而其味弥不及矣。

    北地珍鳆鱼,每枚三钱。汉王莽啖鳆鱼,凭几不复睡。后汉吴良为郡吏,不阿太守,赐良鳆鱼百枚。又南齐时有遗褚彦回三十枚者,每枚直数千钱,则古人已重之矣。鼋音扑,入声,今人读作鲍,非也。《韵谱》云:“一名石决明,一壳如笠,粘石上。”闽中亦有之,但差小耳。

    海参,辽东海滨有之,一名海男子。其状如男子势然,淡菜之对也。其性温补,足敌人参,故名海参。

    吴越王宴陶,蛑蝤至蛑蝤六十余种。时闽为吴越所并,大抵皆闽产也。虾自龙虾至线虾,极小者,计亦不下三十余种。人之徇口腹,乃至穷极若此。山东滨海,水族亦繁,而人不知取。沿河浅渚,夏春间,螺、蚌、蚬、蛤甚多,至饥荒时乃取之,而亦不知烹霍之法也。使是物产闽、广间。已无噍类矣。海丰产银鱼,然须冬月上浮,时为风吹成冰,不能动,然后土人琢冰取之,春风至则逸矣。其取鱼网钓之外,无一物也。

    俗言鲤鱼能化龙,此未必然。鲤性通灵,能飞越江湖,如龙门之水,险急千仞,凡鱼无能越者,独鲤能登之,故有成龙之说耳。陶朱公养鱼,以六亩地为池,求有子鲤鱼长二尺者十六头,牡鲤三尺者四头,内之,期年之中,可得鱼七万头。盖其性易育,而又不相食故也。又按许慎云:“鲔鱼三月溯河而上,能度龙门之浪,则化为龙。”而不言鲤也。唐韵,{山封}山一名龙门山,在封州,大鱼上化为龙,上不得,点额流血,水为之丹,都无鲤鱼之文,乃知俗说无稽。

    鲂即鳊也,阳昼所谓若食若不食者也。然今之鳊鱼最易取,常空群而获之。宋张敬儿献高帝至一千八百头。岂古用钓,而今用罟。故有难易耶?

    韦昭《春秋外传注》曰:“石首成<鸟邑。<鸟邑,鸭也。”《吴地志》亦云:“石首鱼,至秋化为冠凫。”今海滨石首,至今未闻有化鸭者。书之,以广异闻。

    鲨鱼重数百斤,其大专车,锯牙钩齿,其力如虎。渔者投饵即中,徐而牵之,怒则复纵,如此数次,俟至岸侧,少困,共拽出水,即以利刃断其首,少迟,恐有掀腾之患,故市肆者未尝见其首。余在真州药肆中见之,猛狞犹怖人也。(按《毛诗》尝鲨:“鲨狭而小,常张口吹沙。”郭氏所谓吹沙小鱼者,则非今闽、广之鲨鱼也,今鲨鱼乃鳄类耳。)

    鲲鹏数千里,或庄生之寓言,然崔豹《古今注》云:“鲸鲵,大者长千里。”则似实有之矣。《神异经》谓:“东海之大鱼,行者一日逢鱼头。七日逢鱼尾。”余家海滨,常见异鱼。一日,有巨鱼如山,长数百尺,乘潮入港,潮落不能自返,拨刺沙际。居民以巨木拄其口,割其肉,至百余石。潮至复奋浮出,不知所之。又有得巨鱼脊骨为臼者,今见在也。若非亲见以语人,人岂信乎?宋高宗绍兴间,漳浦海场有鱼高数丈,割其肉,数百车,至剜目乃觉,转鬣,而旁舰皆覆。近时刘参戎炳文过海洋,于乱礁上见一巨鱼横沙际,数百人持斧,移时仅开一肋,肉不甚美,肉中刺骨亦长丈余。刘携数根归,以示人。想皆此类耳。

    张志和诗:“桃花流水鳜鱼肥。”《尔雅翼》谓:“凡鱼无肚,独鳜鱼有肚,能嚼。”《焦氏笔乘》引此释肥字,义亦似牵合。凡鱼之肥者固多也,恐志和诗意亦未便至此。至于以鳜鱼为回鱼,又误矣。二鱼,余皆见之,大小形质,然不同,何得混为一耶?

    吴陈湖傍有巨潭,中产老蚌,其大如船。一日,张口滩畔,有浣衣妇以为沉船也。蹴之,蚌闭口而没,妇为惊仆。尝有龙来取其珠,蚌与斗三昼夜,风涛大作,龙爪蚌于空中,高数丈,复坠,竟无如之何。景泰七年冬,河冰尽合,蚌自湖西南而出,冰皆摧破,堆壅两岸,如积雪然,以后遂不知所之矣。

    《尔雅》曰:“蜃小者珧。”是以蜃为蚌属。罗愿曰:“蜃,大蛤也。”故海中车螯亦有谓之蜃者。然古人蛟、蜃同称。若蚌、蛤属,岂能变化为人害?陆佃埤雅云:“蜃形如蛇,而大,腰以下鳞尽逆。”一曰:“状似螭龙,有耳有角,嘘气成楼台。”然则蜃有二种,而海市蜃楼,及许逊所诛慎郎者,必非珧、蛤明矣。又雉入大水为蜃。雉本蛇所化,晋武库中雉飞而得蛇蜕是也,则其入水为蜃,亦从其类耳。而罗氏以为蛤属,俱误也。

    龟之为物,文采灵异,古人取之以配龙、凤,然以知吉凶之故,不免有刳剔赞约之参,可不幸也!狐疑之人,每事必卜,焚骨弃板,积若丘山,此与鸡豚何异?而圣人作事谋始,乃忍于戕灵物之命以千万计!必不其然。古者,大龟藏之府库为宝,国有大事,则告庙而卜焉,世世用之。臧氏所谓三年而一兆者是也,非一灼而遽弃之也。今龟卜,南方不甚用之,而市肆所鬻败龟板者,皆已灼之余,岁不知其几也。近一友人谓甲必生取者始灵,得龟不即杀之,以巨石坠其首,而生剔其肉,冤惨之状令人不忍见闻。此岂可施于神灵之物者?龟而有知,当衔冤报仇,其不告以吉凶审矣,故卜可废也。

    龙虾大者重二十余斤,须三尺余,可为杖。蚶大者如斗,可为香炉。蚌大者如箕。此皆海滨人习见,不足为异也。

    嘉兴天宁寺有蜈蚣长七尺许,时出檐际,人每见之,而不为害。一日,雷震其后殿,遂不复见。南京报恩寺塔顶有蜘蛛,大如斗,垂丝数百丈,直至南城楼后,亦为雷所击。俗云:“物大则有珠。”故龙来取之。候官水西村民击杀一蛇。其大异常,剥其皮,挂肉于柱,雷霆殷殷,绕檐角不散,众惧而弃之野。余谓此亦当有珠。故龙以雷至,惜村人无辨之者。

    宋乾道间,行都北阙有鲇鱼,色黑,腹下出人手于两傍,各具五指。

    海粉乃龟、鼋之属腹中肠胃也,以巨石压其背,则从口中吐粉,吐尽而毙,名曰海粉。持斋者常误食之。

    河豚最毒,能杀人。闽、广所产甚小,然猫、犬、鸟、鸢之属,食之无不立死者。而三吴之人,以为珍品。其脂名西施乳,乃其肝尤美,所忌血与子耳。其子亦有食者,少以盐渍之,用燕脂染不红者,即有毒,红者无毒,可食。一云:“烹时用伞遮盖,恐尘坠其中,则杀人。中毒者,橄榄汁及蔗浆解之。”然千百中无一二也。

    有客于吴者,吴人招食河豚,将行,其妻孥尼之,曰:“万一中毒,奈何?”曰:“主人厚意,不可却。且闻其味美也。假不幸中毒,便用粪汁及溺,吐之,何害?”既及席,而市者以夜风,不能得河豚也,徒饮至夜,大醉归,不知人,问之瞠目不答。妻孥怖曰:“是河豚毒矣。”急绞粪汁灌之。良久酒醒,见家人皇皇,问所以,具对,始知误矣。古人有一事无成而虚咽一瓯溺者,不类是耶?

    东方朔客难云:“以管管天,以蠡测海。”蠡,古螺字也,注以为瓠瓢,非是。杨用修引《方言》蠡字解之,愈僻而愈不通矣。

    杀鼋,割肉悬桁间,见无人便自垂至地,闻人声即缩。鼋肉尽,而留肠属于首,数日不死,乌攫之,反为所啮,南人无食之者,乃子公以为异味,何也?广陵沙岸上有水牛偃曝,一鼋大如席,闯出水际,潜往牛所。牛觉,亟起环行,出其后,奋角抵之,鼋即翻身仰卧,不能复起,为滨江人击杀之。古有相传水牛咬蛟,当不虚也。

    仪真人有网而得鼋者,击其足,置豕圈中,将烹之。入夜。有虎入圈,以为豕也,搏之,为鼋所啮,至死不放。虎创甚而伏。比明,众至,格杀虎。以鼋为有功,放之于江焉。

    鼋鼍皆能魅人,《河东记》载元长史事甚详。又唐开元中,敦煌李鹬过洞庭,衄血沙上,为鼍所舐,遂化为鹬形。与其家人赴任,而鹬反被鼍禁制水中。如是数年,遇叶法善,问其故,乃飞石往击其鼍,鹬始得生。故今舟行相戒不敢沥血水中,杂剧载鲤鱼精事,与此相似。

    南人口食可谓不择之甚。岭南蚁卵、蚺蛇,皆为珍膳。水鸡、虾蟆,其实一类。闽有龙虱者,飞水田中,与灶虫分毫无别。又有泥笋者,全类蚯蚓,扩而充之,天下殆无不可食之物。燕齐之人,食蝎及蝗。余行部至安丘,一门人家取草虫有子者,炸黄色入馔。余诧之,归语从吏,云:“此中珍品也,名蚰子。缙绅中尤雅嗜之。”然余终不敢食也。则蛮方有食毛虫蜜唧者。又何足怪?

    陆佃《埤雅》云:“蜉蝣似天牛而小,有甲。角长三四寸,黄黑色。甲下有翅,能飞。烧而啖之,美于蝉也。据其形质,即是龙虱之类,古人以为口食久矣。”然蝉今人不闻有食者,而古人食之,又一新事也。

    万历间,京师市上有鸟大如鹧鸪,毛色浅黄,足五指,有细鳞如龟状,名曰沙鸡,云自塞外至者,其味亦似山雉。

    余弱冠至燕市上,百无所有,鸡、鹅、羊、豕之外,得一鱼,以为稀品矣。越二十年,鱼、蟹反贱于江南,蛤蜊、银鱼、蛏蚶、黄甲,累累满市。此亦风气自南而北之证也。

    大内供御溷厕所用,乃川中贡野蚕所吐成茧,织以为帛,大仅如纸。每供御用之物,即便弃掷。孝庙时,一宫人取已用者浣濯缝纫,为帘帷之属。一日,上见问之,具以对。上曰:“如此殊可惜!”即敕以纸代之,停所进贡。逾年,川中奏诏书到后,野蚕比年不复吐茧,村民有衣食于是者,流离失所,乃令进贡如初,翌岁蚕复生矣。固知惟正之供,不偶然也。

    江南无蝗,过江即有之,此理之不可晓者。当其盛时,飞蔽天日,虽所至禾黍无复孑遗,然间有留一二顷,独不食者,界畔截然,若有神焉。然北人愚而惰,故不肯捕之。此虫赴火如归,若积薪燎原,且焚且瘗,百里之内,可以立尽。江南人收成后,多用火焚一番,不惟去秽草,亦防此等种类也。

    相传蝗为鱼子所化,故当大水之岁,鱼遗子于陆地,翌岁不得水,则变而为蝗矣。雌雄既交,一生九十九子,故种类日繁。案史传所载尚有螟蝻、螽蜮、蟊贼等名,虽云食心食苗各异,同一种耳。《酉阳杂组》云:“腹下有梵字,首有王字。”又云:“部吏侵渔百姓,则蝗食谷。身黑头赤,武吏也,头黑身赤,文吏也。”语虽荒唐,可以警世。

    姚崇令姚若水捕蝗至数百万石,蝗患讫息。今之有司,能设法捕除,即不能尽绝,未必无少补也。况蝗不避人,易于擒捉。飞则千万为群,可以罗网。夜以火取之尤易。而坐视其纵横,莫之谁何,岂不哀哉?

    京师多蝎,近来不甚复见,惟山东平、阴阳谷等处最多。过其蛰时,发巨石下,动得数斗。小民亦有取以为膳者。相传为蝎螫者忍痛问人曰:“吾为蝎螫,奈何?”答曰:“寻愈矣。”便即豁然。若叫号,则愈痛,一昼夜始止。关中有天茄可治蝎毒。余在齐固安,刘君养浩为郡丞,传一膏药方,傅之痛立止,屡试,神效。

    蝎双尾者杀人。余初捕得蝎,辄斩其尾,纵之,后以语人。一客曰:“若断尾复出,即成双尾,害不浅矣。”后乃神之。

    蝎孕子在背,长则剖背出而母死,此亦凫破獍之类也。

    岭南屋柱多为虫蠹,入夜则啮声刮刮,通昔搅人眠,书籍覃蛀尤甚,故其地无百年之室,无五十年之书。而蛇虫虺蜴纵横与人杂处,盖依稀蛮獠之习矣。

    蚊盖水虫所化,故近水处皆多。自吴越至金陵、淮安一带,无不受其毒者,而吴兴、高邮、白门尤甚。盖受百方之水,汊港无数故也。李赵《唐史补》称江东有蚊母鸟,湖州尤甚。余在湖州,蚊则多矣,不闻有鸟吐蚊也。南中又有蚊子木,实如枇杷,熟则裂,而蚊出焉。塞北又有蚊母草,亦生蚊者。鸟之吐蚊,如蝇之粪,虫不足异也。草木生蚊,斯足异矣。

    京师多蝇,齐、晋多蝎,三吴多蚊,闽、广多蛇。蛇蝎与蚊,害人者也。蝇最痴顽,无毒牙利嘴,而其搅人尤甚,至于无处可避,无物可辟。且变芳馨为臭腐,浣净素为缁秽。驱而复来,死而复生。比之谗人,不亦宜乎。

    物之最小而可憎者,蝇与鼠耳。蝇以痴,鼠以黠。其害物,则鼠过于蝇;其扰人,则蝇过于鼠。世间若无此二种,昼夜差得帖席矣。譬之于人,蝇则嗜利无耻,舐痔吮痈之辈也;鼠则舞文驵会雄行奸命之徒也。故防鼠难于防虎,驱蝇难于驱蛇。何者?易之也。

    蝇,雌者循行求食,雄者常立不移足。虱交则雄负雌,其势在尾近背上。蜂及蜘蛛,未有见其交者,阴类多相贼也。

    江南有花地遍,状如小蛇,螫,立杀人。岭南有夜虎,此其类也。

    江南山谷中有黑蜂大如蜣螂,能螫杀人。俗云:“七枚能杀一水牛。”楚词云:“赤蚁若象,玄蜂若壶。”是也。

    山蜂螫人,皆复引其芒去;惟蜜蜂螫人,芒入人肉,不可复出,蜂亦寻死。传言尹吉甫后妻取蜂去毒,系衣上以诱伯奇,即此也。余在楚长沙,见蜜蜂皆无刺,玩之掌上,不能螫人,与蝇无异,又可怪也。

    物之小而可爱者莫如蚁,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类似仁,其次序似义,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义焉,兄弟之爱焉,长幼之伦焉。人之不如蚁者多矣。故淳于棼纵酒遗世,而甘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

    人有掘地得蚁城者,街市屋宇,楼堞门巷,井然有条。《唐五行志》:“开成元年,京城有蚁聚,长五六十步,阔五尺至一丈,厚五寸至一尺。”可谓异矣。蜂亦有之。

    蚁有黄色者,小而健,与黑者斗,黑必败,僵尸蔽野,死者辄舁归穴中,丧乱之世,战骨如麻,人不及蚁多矣。又有黑者长寸许,最强,螫人痛不可忍,亦有翼而飞者。

    吉蜣转丸以藏身,未尝不笑蝉之槁也;蜘蛛垂丝以求食,未尝不笑蚕之烹也。然而清浊异致,仁暴殊科,故君子宁饥而清,无饱而浊。宁成仁而杀身,无纵暴以苟活。

    蝉之为蜣螂,孑孑之为蚊也,不善变者也;盲鼠之为蝙蝠也,田鼠之为β也,善变者也;雉之为蜃也,雀之为蛤也,有情而之无情也;腐草之为萤也,朽麦之为蛾也,无情而之有情也。

    《淮南子》曰:“孑孑为虻。”孑孑,今雨水中小虫也,其形短而屈,群浮水面,见人则沉。其行一曲一直,若无臂然,故名之孑,无右臂也;孑无左臂也。一作孑孑,音吉厥,或作吉厥。稍久则浮水上,而为蚊矣。葛稚川曰:“蠓蠛之育于醯醋,芝棂之产于枯木,吉厥之滋于泥淤,翠萝之秀于松枝:彼非四时所创匠也。”言皆因物成形,自无而有耳。

    天地间气化形化,各居其半。人物六畜,胎卵而生者,形化者也。其它蚤虱、覃蠹、科斗、子方之属,皆无种而生;既生之后,抱形而繁,即殄灭罄尽,无何复出。盖阴阳氤氲之气,主于生育,故一经薰蒸酝酿,自能成形,盖即阴阳为之父母也。

    水马逆流水而跃,水日奔流,而步不移尺寸。儿童捕之,辄四散奔逃。惟嗜蝇,以发系蝇饵之,则擒抱不脱,钓至案几而不知也。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谓负它子作己子也,故人以过房子为螟蛉。此语相沿至今。然蜾蠃实非取它物为子也,乃放卵窠中,而杀小虫以饲之耳。陶隐居尔雅注云:“翳翁衔泥竹壁,及器物作房,生子如粟米,乃捕取草上蜘蛛,满中塞之,以俟其子为粮。”此语凿凿有据,足破千古之误。且《诗》但言“蜾蠃负之”,未言其作己子也,则扬子云“类我”之说误之也。

    壁虱有越街而啮人者,《夷坚志》载之详矣。闽中有一狱中,壁虱最多,诸囚苦之,每晴明搜求,了不可得。一狱卒以昧爽出,见市上有黑道如线,视之,虱也,从狱中出,越大门,过市西一卖饼家垆下匿焉,饼家久且致富,卒乃白官,发垆得数斗,燔杀之,臭闻十数里。自此狱中得苏,而卖饼家遂败落矣。壁虱,闽中谓之木虱,多杉木中所生,治者以麦藁烧灰水淋之。

    江南壁虱多生木中,惟延绥生土中,遍地皆是也。入夜则缘床入幕,人遍体成疮。虽徙至广庭,悬床空中,亦自空飞至。南人至其地,辄宛转叫号,不可耐,无计以除之也。

    治蚤者以桃叶煎汤浇之,蚤尽死。治头虱者,以水银揉发中。其大要在扫洒沐浴而已。然人有善生虱者,虽日鲜衣名香,终不绝。俗传久病者,忽无虱必死,其气冷也。

    书中蠹蛀,无物可辟,惟逐日翻阅而已。置顿之处,要通风日,而装潢最忌糊浆厚裱之物。《宋书》多不蛀者,以水裱也。日晒火焙固佳,然必须阴冷而后可入笥,若热而藏之,反滋蠹矣。

    蚺蛇大能吞鹿,惟喜花草妇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红衣,手藤以往,蛇见辄凝立不动,即以妇人衣蒙其首,以藤缚之。其胆护身,随击而聚。若徒取胆者,以竹击其一处,良久,利刀剖之,胆即落矣。胆去而蛇不伤,仍可纵之。后有捕者,蛇辄逞腹间创示人,明其已被取也。其胆噙一粟于口,虽拷掠百数,终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阳道,令人无子。嘉禾沈司马思孝廷杖时,有遗之者,遂得不死,而常以艰嗣为虑;越二十余年,始得一子,或云其气已尽故耳。

    蛇油可合朱砂,能令印色隐起不蘸。

    蜈蚣长一尺以上则能飞,龙畏之,故常为雷击。一云:“龙欲取其珠也。”余亲见人悬食器于空中者,去地七尺许,一大蜈蚣盘旋窥伺,无如之何,良久,于地下作势,头尾相就,如弯弓状,一奋掷而上,即入器中矣。

    三吴有斗促织之戏,然极无谓。斗之有场,盛之有器,必大小相配,两家审视数四,然后登场决赌。左右袒者,各从其耦。其赌在高架之上,只为首二人得见胜负,其为耦者,仰望而已。未得一寓目,而输直至于千百不悔,甚可笑也。

    促织,惟雌者有文采,能鸣健斗,雄者反是。以立秋后取之,饲以黄豆麋,至白露则夜鸣求偶,然后以雄者进,不当意,辄咋杀之。次日,又以二雄进,又皆咋杀之,则为将军矣。咋杀三雄,则为大将军,持以决斗,所向无前。又某家有大将军,则众相戒莫敢与斗,乃以厚价潜售它邑人。其大将军斗止以股,一踢之远去尺许,无不麋烂,或当腰咬断,不须斗也。大将军死,以金棺盛之,将军以银瘗于原得之所,则次年复有此种,不则无矣。(促织之能斗者实雄,上说误。)

    促织与蜈蚣共穴者,必健而善斗,吴中人多能辨之。小说载张廷芳者,以斗促织破其家,哭祷于玄坛神,梦神遣黑虎助之,遂获一黑促织,所向无前,旬日之间所得倍其所失。此虽小事,亦可笑也。又黑蜂有化为促织者,勇健异常,但不恒值耳。

    岭南多蛇,人家承尘屋溜,蛇日夜穿其间,而不啮人,人亦不惧也。闻有人面蛇者,知人姓名,昼则伺行人于山谷中,呼其姓名,应之,则夜至杀其人。然主家多蓄蜈蚣,蛇至近,则蜈蚣笼中奋掷,纵之出,迳往咋蛇。或曰:“子美诗‘薄俗防人面’,盖谓此也。”

    菖蒲能去蚤、虱而来蛉穷。蛉穷者,入耳之虫也,说者以为蚰蜒。然蚰蜒,蜗牛之属,不能入耳。郭氏曰:“蚰蜒,大者如钗股,色正黄,其足无数,如蜈蚣然。”则今之蠼螋也。蠼螋《周官》作求螋,能以溺射人成疮,亦不闻有入耳者。吴人又以蜗牛之无角者为蚰蜒,则是水蛭、马蝗之属,非蚰蜒也。物之传讹者多。

    蜻蜓飞,好点水,非爱水也,遗卵也。水虿化为蜻蛉,晴蛉相交还于水中,附物散卵,出复为水虿,水虿复为蜻蛉,交相化禅,无有穷已。《淮南子》曰:“水虿为忽,兔啮为{能虫}。物之所为,出于不意。”

    《稽圣》赋曰:“蛴螬行其背,蟪蛄鸣非其口。”按《山海经》有兽以其尾飞,有鸟以其须飞,不独龙以角听已也。

    山东草间有小虫,大仅如沙砾,人痒痛,觅之即不可得,俗名“拿不住。”吾闽中亦有之,俗名“没子”,盖乌有之意也,视山东名为佳矣。

    浙中郡斋尝有小虫,似蛴螬而小,如针尾,好缘窗纸间,能以足敲纸作声,静听之如滴水然,迹之辄跃,此亦焦螟之类与?

    晋惠帝元康中,洛阳南山有虫作声曰:“韩尸尸。”未几而韩谧诛。

    虫有应声者,在人腹中,有声辄应。有消面者,食面数斗立尽。有销鱼者,安数斗中,即成水。亦能销人腹块,有畏酒者。元载闻酒气即醉,医于其鼻尖挑一青虫,谓为酒魔,从此能饮。有名怪哉者,冤气所结,得酒则消。有名鞠通者,喜食枯桐,尤嗜古墨,耳聋人置耳边立效。有名脉望者,蠹鱼三食神仙字所化。有名度古者,能食蚯蚓,而温会江州所渔人背者,大如黄叶,眼遍其上,一眼一钉,竟不识其何虫也。

    物作人言,余于文海披沙中详载之矣。今又得数事,姑记于此:扬州苏隐夜卧,闻数人念《阿房宫赋》,声急而小,视之,虱也,其大如豆,乃杀之。唐天宝间,当涂民刘成、李晖以巨舫载鱼,有大鱼呼阿弥陀佛,俄而万鱼俱呼,其声动地。明弘治间,庆阳天雨石子,大如鹅卵,小如鸡头,皆作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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