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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制几榻(1)，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燕衎之暇(2)，以之展经史，阅书画，陈鼎彝(3)，罗肴核(4)，施枕簟(5)，何施不可。今人制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悦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志《几榻第六》。
【注释】
(1)几榻：案之小者为几，床低而小者为榻。
(2)燕衎（kàn）：宴饮行乐。
(3)鼎彝：古代祭器，上面多刻着表彰有功人物的文字。
(4)肴核：肉类和果类食品。
(5)枕簟（diàn）：枕头和席子。簟，竹席。
【译文】
古人制作几榻，虽然长短宽窄不一，但放置于居室之内，都很古雅可爱，而且坐卧凭靠，都非常方便舒适。宴饮行乐之余，在上面观览经籍，阅读书画，陈放古代祭器，摆放菜肴果蔬，放置枕头席子，无所不可。今人制作几榻，只求雕绘装饰，以取悦时尚，古代的形制荡然无存，实在是让人感慨。记《几榻第六》。
【点评】
几榻即靠几与卧榻，泛指日用器具。本文为绪言，总括对日用器具的审美要求。说当下的器具，却先从古人说起，这也是文震亨一贯的写法。古代的几榻不仅具有“古雅可爱”的外观，而且舒适、实用。而现今的几榻只追求外观的彩饰，却抛弃了实用的功能，追求时尚，成为媚俗的产物。在古今对比中，文震亨贵古贱今，以古衬今，隐含着对时尚的批判。
不同于之前对审美与幽隐氛围的追求，文震亨在此处很重视几榻的舒适与方便，排斥时尚的华而不实。因为几榻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品，首要功能是供人坐卧，而并非仅仅是摆设。三国应璩《与侍郎曹长思书》：“家贫孟公，无置酒之乐。悲风起于闺闱，红尘蔽于几榻。”唐白居易《洛下诸客就宅相送偶题西亭》：“几榻临池坐，轩车冒雪过。”可见即使再贫穷的文人，也有几榻相伴，几榻乃是最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与文震亨同时的陈继儒《小窗幽记》：“扫径迎清风，登台邀明月，琴觞之余，间以歌咏，止许鸟语花香，来吾几榻耳。”作为“幽人”，幽隐的生活中同样不可缺少几榻。
榻
座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横三尺五寸，周设木格，中贯湘竹，下座不虚(1)。三面靠背，后背与两傍等，此榻之定式也。有古断纹者(2)，有元螺钿者(3)，其制自然古雅。忌有四足，或为螳螂腿(4)，下承以板，则可。近有大理石镶者，有退光朱黑漆中刻竹树以粉填者，有新螺钿者，大非雅器。他如花楠、紫檀、乌木、花梨，照旧式制成，俱可用。一改长大诸式，虽曰美观，俱落俗套。更见元制榻，有长一丈五尺，阔二尺余，上无屏者，盖古人连床夜卧，以足抵足，其制亦古，然今却不适用。
【注释】
(1)下座不虚：床脚不摇晃。下座，床脚。
(2)古断纹：旧的断纹。
(3)元螺钿（diàn）：元代的螺钿，与下文的新螺钿相对。螺钿，将各种贝壳磨制后镶嵌在家具器物表面的装饰工艺。
(4)螳螂腿：榻足像螳螂腿的形状。
【译文】
榻座高一尺二寸，靠背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余，宽三尺五寸，周围设置木栏杆，中间铺设湘竹，床脚不摇晃。三面有靠背，后背与两旁的靠背相等，这是榻的定式。有的榻有旧断纹，有的榻有元螺钿，样式自然古雅。榻忌讳做成四只脚，或者做成螳螂腿形状，下面用木板支撑就可以。现在有用大理石镶嵌的，有在退光朱黑漆中刻画竹树用粉填涂的，还有新螺钿的，这些完全不属于古雅器物。其他如花楠木、紫檀木、乌木、花梨木，按照旧式规格制成，都可以使用。如果都改成长大的样式，虽然美观，都落入了俗套。见到过元代制作的榻，长一丈五尺，宽二尺多，上面没有靠背，因为古人同床而卧，抵足而眠。它的样式虽然古朴，却不适合今天使用。
黄花梨榻
短榻
高尺许，长四尺，置之佛堂、书斋，可以习静坐禅(1)，谈玄挥麈(2)，更便斜倚，俗名“弥勒榻”。
【注释】
(1)习静坐禅：修心养气之术。
(2)谈玄挥麈（zhǔ）：谈玄，谈论玄妙之道理。挥麈，闲谈时用以驱虫、掸尘的工具。
【译文】
短榻高一尺左右，长四尺，安置在佛堂、书斋，可以习静坐禅，或者手挥拂尘，谈玄论道，还可以斜靠躺卧，俗称“弥勒榻”。
【点评】
东汉服虔《通俗文》载：“三尺五曰榻，八尺曰床。”《释名·释床帐》如此描述：“长狭而卑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可见榻是和床对比而言，与床有大小之别，狭长而矮，是供坐卧的矮床。日本房屋铺在室内地板上的草垫或草席现在还叫榻榻米。
文震亨介绍了榻的制作定式、用料及各种样式，也指出了一些俗套。一向崇古的文震亨对于元代制作的榻，却直言“其制亦古”，“然今却不适用”，足证文震亨并不迂腐，不一味地以古为贵，反倒是很注意时尚流行的样式。而短榻的作用被他描述为“可以习静坐禅，谈玄挥麈”，显然是文人的而非大众的短榻。或静坐冥思，或手挥麈尘，谈玄说理，这是文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这正是晚明文人的习性，惯于空谈，疏于实践。
对榻而眠、抵足而眠是文人间亲密关系的体现，唐张籍《祭退之》悼念与韩愈相处的时日：“出则连辔驰，寝则对榻床。”而赵匡胤灭南唐时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则是以卧榻比作天下，证明了帝王政治中从来都是实力与暴力说了算。
几
以怪树天生屈曲若环若带之半者为之，横生三足，出自天然，摩弄滑泽，置之榻上或蒲团，可倚手顿颡(1)。又见图画中有古人架足而卧者，制亦奇古。
【注释】
(1)顿颡（sǎnɡ）：用手托住头部。颡，额头。
【译文】
用怪树天生的圆弧状的树枝的一半来制作几，凭空生出几只脚，出自天然，打磨光滑后，放置在榻上或蒲团上，用来放手或以手支头。还看见过图画中有古人躺卧时用来放脚的几，形制也非常奇特。
【点评】
几是古人坐时凭依或搁置物件的小桌，后专指放置小件器物的家具。文震亨文中所谓以怪树天然的枝杈来做几的几条腿，非常别致，却并不容易得到。几样式繁多，用途也各不相同，有放置香炉的香几，有放置茶具的茶几，有放置花盆的花几，有放于炕上的炕几，不一而足，是居家生活中的必需品。晋陆机《赴洛道中作》：“抚几不能寐，振衣独长想。”夜不成寐，凭几遐思。清姚鼐《青华阁帖跋》：“吾今适无事，旧册陈几。”几案之上陈放的则是书册。
禅椅
以天台藤为之(1)，或得古树根，如虬龙诘曲臃肿，槎牙四出(2)，可挂瓢笠及数珠、瓶钵等器，更须莹滑如玉，不露斧斤者为佳。近见有以五色芝粘其上者(3)，颇为添足。
【注释】
(1)天台藤：浙江天台山所产的藤条。
(2)槎（chá）牙：分枝。
(3)五色芝：五色灵芝，即青芝、赤芝、黄芝、白芝、黑芝。
【译文】
禅椅用天台山的藤条来制作，或者用弯曲粗大的老树根来制作，枝蔓横生，可以悬挂瓢笠和念珠、瓶钵等物体，以光滑如玉、不露刀斧痕迹者为佳。近来见有将五色灵芝粘在禅椅上做装饰的，真是多此一举。
【点评】
禅椅是用来坐禅的，坐禅即静坐息虑，凝心参究。因此禅椅既要具备能悬挂念珠等物的实用功能，还要具备古老天然的审美趣味，带有禅意。在禅椅上粘贴五灵芝既有违天然，也不简洁，所以文震亨认为乃画蛇添足，这是站在文人家具的角度来观察与审视，让家具也带有文人的气息。唐白居易《罢药》：“自学坐禅休服药，从他时复病沉沉。”明唐寅《感怀》：“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显然，坐禅是文人生活的一部分，并非普通大众的行为，所以文震亨才拈出“禅椅”单独为文。
天然几(1)
以文木如花梨、铁梨、香楠等木为之；第以阔大为贵，长不可过八尺，厚不可过五寸，飞角处不可太尖(2)，须平圆，乃古式。照倭几下有拖尾者(3)，更奇，不可用四足如书桌式；或以古树根承之，不则用木，如台面阔厚者，空其中，略雕云头、如意之类；不可雕龙凤花草诸俗式。近时所制，狭而长者，最可厌。
【注释】
(1)天然几：几的一种，多用于厅堂。
(2)飞角处：两端起翘的尖角。
(3)倭几：日本式的几。
【译文】
天然几用花梨木、铁梨木、香楠木等文理细密的木材来制作；以宽大为珍贵，长不超过八尺，厚不超过五寸，两端翘起的角不可太尖，要平滑，这才是古式。日本式的几下面有拖尾的更奇特，不能做成四只脚像书桌一样；也可以用老树根来做脚，不然就用木板做脚，台面宽厚的，留下中间的面积，可以略微雕刻一些云头、如意之类的图样；不能雕刻龙凤花草这些庸俗的东西。近来的一些样式，狭而长，最难看。
汪圻《五老图》中的书案、条案、香几、鼓凳、书柜
【点评】
天然几是厅堂所用的几案，一般长七尺或八尺，宽尺余，高过桌面五六寸，两端飞角起翘，下面两足作片状。装饰有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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