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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晉、宋、齊以後,至於梁代,中國南部,始自干戈擾攘之中,復享升平,同時國家威力,一再北向發展,雖未克奠定中原,固與魏太武帝臨江之時迥異矣。太清二年,侯景請降,武帝曰:“我國家承平若是,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脱致紛紜,悔無所及。”自天監開國以來承平狀況,概可想見。

    承平之代,每爲文學滋長之時,證之東西各國文學史,莫不如是。重以梁武篤意典籍,即位之初,即搜求群書。觀梁阮孝緒《古今書最》:東晉南渡,得書僅三百五帙,三千一十四卷;迄梁天監四年《文德正御四部及術數書目録》,合二千九百六十八帙,二萬三千一百八卷;而孝緒總集衆家更爲《新録》,凡内外篇八千五百四十七帙,四萬四千五百二十六卷。此時文物之盛,遠軼前代,承學之士,所能共喻也。 [1]

    蕭氏兄弟對於文學之評論,可分二派。蕭統之論,較爲典正,持文質彬彬之説。蕭綱、蕭繹,則衍謝朓、沈約之餘波,創爲放蕩紛披之論,與乃兄迥别矣。

    一、昭明太子蕭統,引劉孝威、庾肩吾等,討論墳籍,成《文選》三十卷。就總集中,論其簡擇之勤,成就之大,影響之巨,莫與京矣。統《答湘東王求文集及詩苑英華書》云:

    夫文典則累野,麗亦傷浮。能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嘗欲爲之,但恨未逮耳。

    “麗亦傷浮”之論,爲昭明對於乃弟及時人之鍼砭,乃至衡論古人,亦復爾爾,故序《陶淵明集》則曰:“白璧微瑕,惟在《閑情》一賦,揚雄所謂‘勸百而諷一’者,卒無諷諫,何足摇其筆端?惜哉亡是可也。”其《文選序》一篇,首述文隨世變之論,極爲條暢:

    若夫椎輪爲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增冰爲積水所成,積水曾無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

    《文選序》中簡别經史諸子之文,不使與其餘之一般文學相混。清阮元亟稱其言,以爲得論文宗旨。然昭明之序,亦稱碑碣志狀,此亦史家之流也,與阮氏所謂“子史正流,終與文章有别”者,語不盡合。録昭明之説於次: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争奥,孝敬之準式,人倫之師表,豈可重以芟夷,加以剪截?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爲宗,不以能文爲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諸。若賢人之美辭,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冰釋泉湧,金相玉振,所謂坐狙丘,議稷下,仲連之却秦軍,食其之下齊國,留侯之發八難,曲逆之吐六奇,蓋乃事美一時,語流千載,概見墳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於記事之史,繫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别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讚論之綜輯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於沈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 [2]

    東坡《志林》論《文選》“編次無法,去取失當”。朱彝尊《書玉臺新詠後》,更指摘“昭明優禮儒臣,容其作僞”。迨章學誠作《文史通義》,乃譏其改子爲集,目次蕪亂,又云:“《文選》者辭章之圭臬,集部之準繩,而淆亂蕪穢,不可殫詰,則古人流别,作者意指,流覽諸集,孰是深窺而有得者乎?”諸家之言,皆有爲而發,然昭明論文,文質相濟之説,究不可没。又其所作《陶淵明集序》一篇,稱述作者宗旨,深得其個性所在。序云:

    有疑陶淵明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酒爲跡者也。其文章不群,辭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衆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横素波而旁流,干青雲而直上。語時事則指而可想,論懷抱則曠若且真。加以貞志不休,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爲耻,不以無財爲病,自非大賢篤志,與道汙隆,孰能如此乎?

    二、簡文帝蕭綱之論,具見於其《誡當陽公大心書》、《答張纘謝示集書》、《與湘東王書》三篇。昭明太子薨于大通三年,簡文是年立爲太子,年二十七歲,次年子大心封爲當陽公。《誡大心書》題稱當陽;《答張纘書》稱“少好文章,於今二十五載”;《與湘東王書》見《梁書·庾肩吾傳》,稱簡文爲太子時作。三篇之作,皆在昭明下世後矣。 [3]

    昭明《陶淵明集序》云:“嘗謂有能觀淵明之文者,馳競之情遣,鄙吝之意祛。貪夫可以廉,懦夫可以立,豈止仁義可蹈,抑乃爵禄可辭,不必傍游泰華,遠求柱史,此亦有助於風教也。”論甚切至,與後世文以載道之論,遥相映合,此則《答湘東王求文集書》中所謂“君子之致”者也。簡文則不然,《誡當陽公大心書》云:“立身之道,與文章異。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此種見地,真近代論文所稱浪漫之極致也。至其《答張纘謝示集書》更言:

    不爲壯夫,揚雄實小言破道;非謂君子,曹植亦小辯破言。論之科刑,罪在不赦。至如春庭落景,轉蕙承風;秋雨朝晴,簷梧初下;浮雲生野,明月入樓;時令嘉賓,乍動嚴駕;車渠屢酌,鸚鵡驟傾;伊昔三邊,久留四戰,胡霧連天,征旗拂日,時聞塢笛,遥聽塞笳;或鄉思淒然,或雄心憤薄。是以沈吟短翰,補綴庸音,寓目寫心,因事而作。

    科刑不赦之語,較之楊修所謂“修家子雲老不曉事”,雖所見略同而語氣迥異,自非信之極篤,不能爲此語也。《與湘東王書》一篇,爲簡文批評論之骨幹,對於當時文學,力加非難。書云:

    比見京師文體,懦鈍殊常,競學浮疏,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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