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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读庄子天下篇疏记最新章节!

参为验”者,参名与法而验其当。“以稽为决”者,稽所参验而决其可也。夫“决”必期于“参验”者,何也?《韩非子·显学》篇曰:“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即诬也!”此正所以讥不稽于“参验”而为“决”者之“非愚即诬”。《国策·秦策》“寡人决讲矣”注:“决,必。”是“决”即“必”。然则韩非谓“无参验而必之者愚”,犹云“无参验,而决之者愚”也。按《春秋穀梁》桓五年传“盖参讥之”疏:“参者,交互之意。”《汉书·律历志上》“立则见其参于前也”注引孟康曰:“权衡量三等为参。”然则“参”者,盖交稽互证之谓。衡政则偏听成奸,论学则孤证不信,故必“以参为验”也。《荀子·解蔽》篇曰:“参稽治乱而通其度。”注:“参,验。”而《韩非子·主道》篇曰:“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即“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之意。此亦名、法家之治,连“以法为分”、“以名为表”而合言之曰“其数一二三四”。百官之以相齿而常有事者,“此”也,故曰“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庄子·天地》篇曰:“上治人者,事也。”事其事,而“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者,百官之“常”,而非帝王之所“以”也。何以言其然?《庄子·天地》篇曰:“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博按:“礼法度数”,即谓“以法为分”。《荀子·劝学》篇曰“礼者法之大分”是也。“刑名”者,即“以名为表”之谓,古“形”、“刑”通,形于外者谓之“表”,故威仪亦称“表仪”,《春秋左氏》文六年传“引之表仪”是也。至所谓“比详”者,盖参比“礼法度数刑名”而详其可否得失,所谓“以参为验,以稽为决”也。然而庄子则于《天道》篇重言以申明之曰:“礼法度数,刑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故曰:事其事而“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百官之“常”,而非帝王之所“以”也。帝王之所“以”则奈何?《庄子·天道》篇曰:“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地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然则“礼法度数,刑名比详”者,“有为为天下用”之“事”,百官之以为“常”,儒、法、名、墨诸家是也。至老子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老子》第三十七章),则“无为而用天下”之“道”,“上之所以畜下”,而帝王之以为“常”者也。故曰:“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相去远矣,不可不察。”此又庄子之所著论于《在宥》篇者也。博按:“天道”者,“无为而尊”之“主道”,道家得以为德,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者也。(《老子》第三十八章)“人道”者,“礼法度数,刑名比详”,儒、法、名、墨之“有为而累”,“下之所以事上”,故曰“臣道”,而诏“百官”之有“常”。信如庄子所云,则是百官“以事为常”,而“帝王之德”“以无为为常”也。余读《汉书·艺文志》论列诸子十家,独称“道家者流,秉要执本,君人南面之术”,有以也夫!有以也夫!

    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章炳麟《庄子解故》曰:“醇借为准。《地官》‘质人壹其淳制’,《释文》‘淳音准’是其例。《易》曰:‘《易》与天地准。’配神明准天地二句同意。”),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王念孙《读书杂志》以一察连读。俞樾《诸子平议》曰:“察当读为际,一际犹一边也。《广雅·释诂》‘际’、‘边’并训‘方’,是际与边同义。‘得其一际’即得其一边,正不知全体之谓。察、际并从祭声,故得通用耳。”)。譬如耳目口鼻,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梁启超《庄子天下篇释义》曰:“察古人之全,亦当读为际。察字与判字析字并举,皆言割裂天地之美,万物之理,古人之全,而仅得其一体,此所以不该不遍,而适成其为一曲之士也。”),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

    博按:此亦品次“天下之治方术者”,承上文而申其指也。“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三语,言“古之人”德无不普。“明于本数”、“系于末度”二语,言“古之人”知无不该。要而言之曰“备”。大而赞之曰“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然而“配神明”、“醇天地”,此所谓“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者也。惟宗“天”本“德”而“不离于精”、“不离于真”,所谓“配神明,醇天地”者,特“天人”、“神人”、“至人”、“圣人”之所谓。“秉要执本”,至稽之“礼法度数,刑名比详”以有事于百官,所以“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者,则固不能遗弃一切而不与民生事物为缘。故曰“明乎本数,系于末度”,此“古之人”所为“六通四辟”,无愧于“备”,而运之小大精粗无不在者也。自道德之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而不同“礼法度数,刑名比详”之所谓“治之末”,此之谓“本数”。而“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此所谓“明于本数”者也。《汉书·艺文志·六艺略》曰:“《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然则“明于《诗》、《书》、《礼》、《乐》”之“邹鲁之士,搢绅先生”,殆即所谓“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薰然慈仁,谓之君子”者也。谓之“本数”者,若曰“礼法度数”之本尔,尚非真能宗“天”本“德”,而“不离于精”、“不离于真”者也。《庄子·天运》篇载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孰知其故矣。”老子曰:“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然则“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诗》、《书》、《礼》、《乐》”者,特是明“礼法度数”之本,尚非真能遗外形迹,深明道本而知“所以”者。傥有“以本为精”,“以物为粗”,“澹然独与神明居”,如所称关尹、老聃者,则谥之曰博大真人(见下《疏记》三),盖与古之所谓“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同实而殊名者也,厥为道家祖,“以有积为不足”,“建之以常无有”。而游文六艺,“明于本数”之邹鲁之士、搢绅先生,盖后世儒家之所从出焉。至云“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盖“系于末度”,所谓“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者也。按《说文·部》:“官,吏事君也。”《一部》:“吏,治人者也,从一,从史,史亦声。”《史部》:“事,职也,从史省声。”“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江永《周礼疑义举要·秋官》篇云:“凡官府簿书谓之中,故诸官言‘治中’、‘受中’,小司寇‘断庶民狱讼之中’,皆谓簿书,犹今之案卷也。此中字之本义。故掌文书者谓之史,其字从又从中。又者,右手,以手持簿书也。吏字、事字皆有中字,天有司中星,后世有治中之官,皆取此义。”《周礼》大小官多名史以此,故“百官”即“史”。谓之“世传之史”者,按《春秋左氏》隐八年传:众仲曰:“官有世功,则有官族。”古者官有世族,故曰“世传之史”。然《孟子》书叙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四命曰“士无世官”(《孟子·告子下》),则是齐桓之时,世官已为禁令。而庄子生于春秋之衰,故曰“旧法”,然去古未远,故曰“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史之所明在数度,《礼记·郊特牲》云:“礼之所尊,尊其义也;失其义,陈其数,祝史之事”是也。而谓之“系于末度”者,《庄子·天道》篇云“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故曰“末度”也。《荀子·荣辱》篇云:“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王公,是故三代虽亡,治法独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曰“谨守其数,慎不敢损益”,即“系”之意。曰“父子相传以持王公”,即“世传”之义,其言与庄子合。故曰“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也。“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者。按《说文·宀部》:“宦,仕也。”段玉裁注:“《人部》:‘仕者,学也。’《左传》‘宦三年矣’,服虔云:‘宦,学也。’《曲礼》‘宦学事师’注云:‘宦,仕也。’熊氏云:‘宦谓学官事。学谓习六艺。’二者俱是事师。”此“百官”之“事”,所由流而成为“百家之学”;而益征《汉书·艺文志》云“某家者流出于某官”之说为不可易也。惟百家之学,“系于末度”,而非庄子意之所先。《庄子·天道》篇云:“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智处宜,货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盖甚言名法诸家之非所先,而为“辩士一曲之人”。此之所谓“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岂所论于“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者哉!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

    博按:“圣”之为言“通”也,所以适己性也,故曰“内”。“王”之为言往也,所以与物化也,故曰“外”。“内圣外王”,盖庄生造设此语以阐“道”之量,而持以为扬榷诸家之衡准者。惟引庄生之言足以明之。《庄子天道》篇曰:“通于圣。”又《天运》篇曰:“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说。”又《天地》篇曰:“圣人鹑居而食,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则是“圣”之谓“内”,所以适己性也。《天地》篇又曰:“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为万物逝也。”郭象注:“德泽滂沛,任万物之自往也。”博按:《尔雅·释诂》:“逝,往也。”则“往”即“逝”。故曰:“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郭象注:任素而往耳,非好通于事也。),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耶!荡荡乎!忽然出,勃然动,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则是“王”之谓“外”,所以与物化也。内之以成“圣”,外之以成“王”,而要必蕲于“刳心”。《庄子·天地》篇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盖不“刳心”,不足以契“道”也。夫有心则累其自然而不肯“任万物之自往”,惟“刳心”,而后内则“圣”,外则“王”,乃契于“道”。惟不“刳心”,而“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口鼻,各有所明,不能相通”。此“内圣外王之道”,所以“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也。老子言“道”、“德”,庄子言“内圣”、“外王”。“道”也者,人之所共由也,庄子谥之曰“外王之道”。“德”也者,我之所自得也,庄子谥之曰“内圣之道”。“内圣”得其自在,“外王”蕲于平等。维纲所寄,其唯《逍遥游》、《齐物论》二篇。斯章生之所云(章炳麟《齐物论释》序),信有当于知言也!体任性真,故自由而在我,《逍遥游》之指也。理绝名言,故平等而咸适,《齐物论》之指也。综《庄子》书三十三篇,其大指以为:俯仰乎天地之间,逍遥乎自得之场,固养生之主也。然人间世情伪万端,而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唯无心而不自用者,为能放乎逍遥而得其自在也。夫唯逍遥之至者,为能游心乎德之和,不系累于形骸,而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斯固德充之符矣!是则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富,其所宗而师者无心也。夫无心而放乎自在,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然则《养生主》、《人间世》及《德充符》三篇,所以尽《逍遥游》不言之指,而《大宗师》及《应帝王》则以竟《齐物论》未发之蕴者也。此《内篇》之大凡也。凡《外篇》十五:曰《骈拇》,曰《马蹄》,曰《胠箧》,曰《在宥》,四篇言绝圣弃知,绝仁弃义以去性命之桎梏。曰《天运》,言逍遥无为之为采真之游。曰《刻意》,言逍遥之在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曰《缮性》,言以恬养知之为逍遥。曰《至乐》,言至乐唯逍遥于无为。曰《达生》,言弃世则无累于逍遥。曰《山木》,言虚己以游世之孰能害。曰《田子方》,言游于物之初。此言《逍遥游》也。曰《天地》,言不同同之之为王德。曰《天道》,言静而圣、动而王之壹于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所以明内圣外王之无二道,亦《齐物论》之指也。《秋水》言小大之齐。《知北游》言死生之齐。此言《齐物论》也。凡《杂篇》十。其中言《逍遥游》者五:曰《外物》,曰《让王》,曰《盗跖》,曰《渔父》,曰《列御寇》。言《齐物论》者五:曰《庚桑楚》,曰《徐无鬼》,曰《则阳》,曰《寓言》,曰《说剑》。一言以蔽之,曰“道法自然”,无殊于“内圣”、“外王”也。不任自然,则失其性命之情。一任自然,则安于性命之情。性命之安在我,则放乎逍遥之游,内圣之德也。性命之安在人,乃以征物论之齐,外王之道也。此《庄子》书之大指也。然《庄子》书三十三篇,言《逍遥游》者二十篇,言《齐物论》者十二篇,而本篇之为叙录者不算焉,则是详于内圣而略于外王也。于戏!庄生不云乎?“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让王》篇)故略之也。

    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博按:庄子《齐物论》曰:“道未始有封。”“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则是道之有封矣。有封,斯有是非。《齐物论》又曰:“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郭象注:“道亏,则情有所偏而爱有所成,未能忘爱释私,玄同彼我也。”则是道术之为天下裂,而后“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也。大抵百家之所为,殊异于老庄者:老庄弃智而任道,百家遗道而徇智。弃智而任道者,有以“见天地之纯”,“察(读如字)古人之全”,而是非之畛泯。遗道而徇智者,将以“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而彼我之见纷。盖道者主“一”以窥大道之全,而百家裂“道”以明“一曲”之智,“浑沦”之与“琐碎”异(《列子·天瑞》曰: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玄同”之与“相非”违也。杨子《法言·问道》曰:“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此道者所以于百家最为高,而救一切圣智之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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