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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读庄子天下篇疏记最新章节!

,则与鱼同。庄子云“万物皆种,以不同形相禅”是也(《庄子·寓言》)。然极其形变,万有不同,而溯其初生,罔不相似,如“丁子有尾”之于鱼,此亦“万物毕同”之一例矣。

    火不热。

    博按:此可以“知”之不为“知”也,其意亦本庄子。《庄子·齐物论》载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耶?”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耶?”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耶?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耶?”试以火为喻:火之热,物之所同是,而人之所咸知也,然而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庄子·齐物论》)则是“火不热”也。《释文》一云:“犹金木加于人有楚痛,楚痛发于人,而金木非楚痛也。如处火之鸟,火生之虫,则火不热也。”然则“火”非天下之“热”,而云“热”者,特人之知为“熟”耳。“热”发于人,而“火不热”也。“火”之为“热”,人所共知尚如此,而况“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恶能知其辩乎?(《庄子·齐物论》)此“用知”之所以为“累”,而“知”之不可不“弃”也。

    山出口。

    博按:“山”者,地体之高突。“口”者,人体之虚凹。人徒见山体之高突,而不知其藏用于虚,故特以“出口”表之,此其意亦本老、庄也。老子曰:“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填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第十一章)“山”者,“有之以为利”也。“山出口”者,“无之以为用”也。山何以能出口?曰:“说在《庄子》之《齐物论》也。”“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惟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栟,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嚎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此之云“山出口”者,即庄生所谓“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者也。使“山”不“出口”,则大块之气不噫,而地天不交,气机不化矣!

    轮不辗地。

    博按:此以明至理所寄,在与物化而不遗迹。凡事有然。轮转不停,乃见圆神,辗地则何以见圆转?故曰:“轮不辗地。”则是与地化而不遗迹也。《庄子·达生》曰:“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今曰“轮不辗地”,则是“忘地轮之适也”。

    目不见。

    博按:目有见而曰“不见”者,其说亦本庄子。一曰:“目知之自有穷也。”《庄子·天运》曰:“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一曰:“物不尽于目见也。”《庄子·秋水》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然则目之见者仅矣,故曰“目不见”。此亦以明“知”之不为“知”也。天下之所谓“知”者,不过物之表象,接于人之官觉而已。“火热”,物之表象也。“目见”,人之官觉也。然人以火为热,而“火不热”,则是物之本体不可知也。人以目为见,而“目不见”,则是官觉之无与于知也。然则“吾恶乎知之”哉!

    指不至,至不绝。

    《释文》引司马云:“夫指之取物,不能自至,要假物故至也。然假物由指,不绝也。”今按司马之说,未当原意。然据其注语,知《庄子》原文本作“指不至,指不绝”。此其意亦本老、庄也。按《公孙龙子·指物论》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注:“物我殊能,莫非相指。”故曰“物莫非指”。“相指者,相是非也。彼此相推,是非混一,归于无指”,故曰“而指非指”。“指非指”,则“指不至”矣。然而“物莫非指”如故,则“指不绝”矣。此顺说,而公孙龙书说倒也。故曰“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此“物”之所以“莫非指”而“指”之所以“不绝”也。虽然,“非指者,天下无物,可谓指乎?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无者,天下之所有也。以天下之所有,为天下之所无,未可。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也。不可谓指者,非指也。非指者,物莫非指也。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此“指”之所以“不至”。然则“指不至”者,理之信;“指不绝”者,物之情。“物莫非指”,此“有名”所以为“万物母”。“指有不至”,此“可名”所以为“非常名”。《老子》书可证也。(《老子》第一章)。《庄子·齐物论》曰:“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郭象注:“自是而非彼,彼我之常情也。故以我指喻彼指,则彼指于我指独为非指也。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若覆以彼指还喻我指,则我指于彼指复为非指矣。此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将明无是无非,莫若反复相喻。反复相喻,则彼之与我,既同于自是,又均于相非。均于相非,则天下无是。同于自是,则天下无非。何以明其然?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非若果非,亦不得复有是之者也。今是非无主,纷然淆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一致耳。仰观俯察,莫不皆然。”此可以明“指不至,指不绝”之故矣。明乎“指之不至”,斯知“指”、“物”之有违,而绝累于“用知”矣。明乎“指之不绝”,斯知“彼”、“是”之方生,而相休以“天钧”矣。(《齐物论》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又曰:“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此之谓两行。”)

    龟长于蛇。

    博按:此亦袭《庄子》。俞樾《诸子平议》曰:“此即‘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之意(《庄子·齐物论》)。司马云:‘蛇形虽长而命不久,龟形虽短而命甚长。’则不以形言而以寿言,真为龟长蛇短矣。殊非其旨。”

    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

    博按:此即惠施“大同异”之所谓“万物毕异”。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曰:“从个体自相上着想,一规不能画同样之两圆,一矩不能画同样之两方,一模不能铸同样之两钱也。”此说得之。

    凿不围枘。

    博按:成玄英云:“凿,孔也。枘者,内孔中之木。”一凿围一枘,则是可围之枘一,而不围之枘百。不围者其常,而围者其暂也,故曰“凿不围枘”。此亦“万物毕异”之一例矣。

    飞鸟之景未尝动也。

    博按:此以物理证“守静”。动莫疾于飞鸟,而曰“飞鸟之景未尝动”者,说在老子之观复,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老子》第十六章)观动之复于静,而后知“静”之“为躁君”也(《老子》第二十六章)。人徒见飞鸟之动,而不知飞鸟之影未尝动。以其未尝观动之复于静,而不知鸟动之“守静”也。《墨子·经下》云:“景不徙,说在改为。”《经说下》云:“景光至景亡,若在,尽古息。”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云:“息,止息也。如看活动写真,虽见人物生动,其实都是片片不动之影片也。影已改为,前影仍在原处,故曰:‘尽古息。’”墨子言“尽古息”,犹此之云“未尝动”也。飞鸟之动尚如此,即此可以证物理之不终动,而归根于“守静”矣。

    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

    《释文》引司马云:“形分止,势分行。形分明者行迟,势分明者行疾。”谓矢不止,人尽知之。谓矢不行者,良以矢之所经,即矢之所止,以势而言则行,以形而言则止。设形与势均等者,则是“行”与“止”相抵,而“有不行不止之时”。此亦以物理证“守静”也。

    狗非犬。

    博按:此亦惠施“大同异”之所谓“万物毕异”。《礼记·曲礼》:“毋投与狗骨。”疏:“狗,犬也。”然“效犬者左献之”。疏:“通而言之,狗犬通名。若分而言之,则大者为犬,小者为狗。”《尔雅》云“犬未成毫,狗”是也。故曰:“狗非犬。”《庄子·德充符》曰:“自其异者视之,则肝胆楚越也。”况狗之与犬乎!

    黄马骊牛三。

    博按:此亦本《庄子》。《释文》引司马云:“牛马以二为三。曰牛,曰马,曰牛马,形之三也。曰黄,曰骊,曰黄骊,色之三也。曰黄马,曰骊牛,曰黄马骊牛,形与色为三也。故曰‘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也。”语出《庄子·齐物论》。

    白狗黑。

    博按:此亦明“名可名,非常名”,与“犬可以为羊”同指。“犬可以为羊”,则黑何不可以名白?故曰“白狗黑”也。

    孤驹未尝有母。

    博按:此亦以明“名可名,非常名”。《释文》引李云:“驹生有母,言孤则无母,孤称立则母名去也。”则是“驹”系马子之称,“孤”则无母之名,而“孤驹”连称而为名,则是“可名”之“名”,“非常名”也,故以“未尝有母”正之。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释文》引司马云:“若其可析,则常有两。若其不可析,其一常存。故曰‘万世不竭。’”博按:此即“小一”之义也。

    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博按:“此”即指“卵有毛”以下二十事而言,辩者之所以与惠施相应。曰“应”者,非与惠施殊指也。特惠施历物之意,而未及遍于历物,以待辩者之举类知通,而辩者则历证于物以应乎惠施之言,而不再详明其意。如惠施明“小一”、“大一”之意,而辩者则应之曰“郢有天下”以为证。惠施明“毕同毕异”之意,而辩者则应之曰“卵有毛”、“马有卵”、“丁子有尾”,以历证万物之“毕同”。又应之曰“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狗非犬”,以历证万物之“毕异”也。大抵惠施发其意,而辩者历于物,夫是之谓“应”也。今观辩者之所与惠施相应,而惠施之所大观于天下以晓辩者,最括宏旨,可得六[4]义:一曰“抱一”,二曰“齐物”,三曰“无名”,四曰“去知”,五曰“存神”,六曰“守静”。试条析而明其旨:

    一曰“抱一”。凡得六事:

    1.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此为历物之究竟义。

    2.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此以明“大一”、“小一”之非二“一”。

    3. 郢有天下。此辩者举以证“大一”、“小一”之例。

    4.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此辩者举以证“小一”之有不可析。

    5. 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此以明宇宙之“大一”,亦整一而不可析,所谓可析者,亦如连环之以不解解,所谓“不际之际”也。

    6.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此以明“有无死生之为一守”,而时间之相续,亦整一而不可析也。

    二曰“齐物”。凡得八事:

    1.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此所以籀齐物之大例。

    2.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此以证“万物毕同”之例。

    3. 卵有毛。

    4. 马有卵。

    5. 丁子有尾。以上三事,辩者以证“万物毕同”之例。

    6. 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

    7. 凿不围枘。

    8. 狗非犬。以上三事,辩者以证“万物毕异”之例。

    三曰“无名”。凡得四事:

    1. 指不至,至不绝。博按:辩者多具体的历物以应惠施之言,独此“指不至至不绝”一事,“历物之意”以补惠施所未逮,而籀“可名非常名”之大例耳。

    2. 犬可以为羊。

    3. 白狗黑。

    4. 孤[5]驹未尝有母。以上三事,辩者以证“可名非常名”之例。

    四曰“去知”。凡得四事:

    1. 南方无穷而有穷。此以明大宇无穷而所知有穷,心知之狭,不足以尽大宇之广也。

    2. 今日适越而昔来。此以明行程有限而所思无阻,行程之迟,不足以称心驰之速也。

    3. 火不热。此辩者以证物之本体不可知。

    4. 目不见。此辩者以证官觉之知不为知。

    五曰“存神”。知识有限,神行无方。夫惟绝知,乃贵存神。凡得两事:

    1. 鸡三足。此辩者以生理证神行。

    2. 轮不辗地。此辩者以物理证神行。

    六曰“致虚”。凡得一事:

    山出口。此辩者以证致虚之大用。

    七曰“守静”。凡得两事:

    1. 飞鸟之影,未尝动也。

    2. 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以上两事,辩者以物理证守静。

    惟“抱一”,故能“齐物”;惟“齐物”,斯明“无名”;惟“无名”,斯欲“去知”;惟“去知”,斯贵“存神”;惟“存神”,斯“致虚守静”。六者一以贯之,彻始彻终。大抵“抱一”而“齐物”,“无名”而“玄同”,斯“外王”之道;“去知”而“存神”,“致虚”而“守静”,斯“内圣”之道。诚为道者之所贵,而亦辩者之欲晓也。惟道者体道以得德,内证以神明,而惠施历物以遍说,外证之物理。夫惟道者“抱一”“守静”,乃能知化而穷神。惠施“外神”“劳精”(《庄子·德充符》),不免“用知”之自累。此惠施之所以不如“道者”也。然惠施“历物之意”而不具体,犹为秉要执本。至辩者则具体证物而不详其意,益近诡辩饰说。此又每况愈下,辩者之所为不如惠施者也。所贵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耳。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

    博按:《庄子·天地》篇曰:“辩者有言曰‘离坚白若悬寓’”所称“辩者”,即此之所谓“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是也。桓团言行不概见,而公孙龙则甚著。《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曰:“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及邹衍过赵,言至道,乃绌公孙龙。”《集解》引刘向《别录》曰:“齐使邹衍过赵,平原君见公孙龙及其徒綦毋子之属,论白马非马之辩,以问邹子。邹子曰:‘不可。彼天下之辩有五胜三至,而辞正为下。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声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坐皆称善。”此邹衍之斥公孙龙“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声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者,即此篇所云“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囿”,有囿于所辩,无当大道之意焉。《吕氏春秋·审应览》曰:“孔穿、公孙龙相与论于平原君所,至于藏三牙。公孙龙言藏之三牙甚辩。孔穿不应,少选,辞而出。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谓孔穿曰:‘昔者公孙龙之言辩。’孔穿曰:‘然,几能令藏三牙矣!虽然难,愿得有问于君。谓藏三牙,甚难而实非也;谓藏两牙,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将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不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与孔穿辩。’”此亦公孙龙“饰心”“易意”,“能胜人口不能服人心”之一事也。《汉书·艺文志》名家有《公孙龙子》十四篇,至宋时已亡八篇,今仅存《迹府》、《白马》、《指物》、《通变》、《坚白》、《名实》,凡六篇。大指欲综核名实,而恢诡其说,务为博辩,要之不离庄生所谓“饰心”、“易意”,“能胜人口不能服人心”者近是。其《迹府》篇载与孔穿辩论,同《吕氏春秋》,而《孔丛子》亦载之。惟《孔丛》兼采《公孙龙子》、《吕氏春秋》两书。《吕氏春秋》谓“公孙龙言藏之三牙”,而《公孙龙子》书则言“白马非马”耳。《孔丛》伪本出于汉晋之间,《汉书·艺文志》所未著录。然其谓龙为穿所绌,与《吕氏春秋》同,独以“藏三牙”为“臧三耳”。司马光采《孔丛》臧三耳及《别录》邹衍绌公孙龙说入《资治通鉴》,而臧三耳藉藉人口,独不采公孙龙子困于庄子事。《庄子·天运》篇曰:“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焉异之。不知论之不及欤?知之弗若欤?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掖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峙坎井之乐,斯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至乐也。于是坎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焰井之蛙欤?且彼方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欤?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匐匍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此魏公子牟言庄子之“始于玄冥,反于大通”,非公孙龙所得“规规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也。公孙龙自诩“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即此篇所云“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也。然而无所开喙于庄子,见太息于公子牟,此其所以为“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也。惟《列子》书晚出东晋,其《仲尼》篇又称:公子牟悦公孙龙,而乐正子舆笑之曰:“公孙龙行无师,学无友,佞给而不中,漫衍而无家,好怪而妄言,欲惑人之心,屈人之口,与韩檀等肄之。”“韩檀”疑即“桓团”,犹“陈恒”、“田常”一音之转也。《列子释文》称“龙字子秉”,不知何据。若然,则《庄子·徐无鬼》载庄子谓惠子曰:“儒、墨、杨、秉四,与夫子而五。”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则是“秉”即公孙龙也,而公孙龙且方与惠施辩矣。所谓“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其诸篇之所谓“辩者以此与惠施应,终身无穷”者耶?

    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遂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

    博按:“此其柢也”之“此”,指惠施。盖“天下之辩者”,“饰人之心,易人之口”,特以惠施历物之意为柢也。然自庄生观之,则惠施内而不圣,外而不王。何以明其然?观庄生之言曰:“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则是任知饰辩于外以失为“王”也。“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则是劳精疲神于内以不能“圣”也。惟内不“圣”,斯外不“王”。而施之所以不为“王”者,由于“遍为万物说”,而于物何“庸”也。按《庄子·齐物论》曰:“庸也者,用也。”今惠施“遍为万物说”,虽“知于辩”,而“无所用”。自庄生论之,则比之于骈拇枝指。其在《骈拇》篇曰:“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君子不贵焉!《荀子·修身》篇曰:“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又《不苟》篇曰:“山渊平,天地比;齐秦袭,入乎耳,出乎口;钩有须;卵有毛,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故曰‘君子说不贵苟察’,惟其当之为贵。”又《解蔽》篇曰:“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实”者,“有用于物”之谓,俗所称“实用”者也。今“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遍为万物说”,“其于物也何庸”,此之谓“蔽于辞而不知实”矣!夫施之所以“蔽于辞而不知实”、“知于辩而无所庸”者,要由未能“充一”而“贵道”。故庄生砭之曰:“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此则庄生所持以衡平百家之权度,而“小大精粗,其运无不在”者也。按“充一”,即“主之以太一”之意。而“愈”读如《礼记·三年问》“痛甚者其愈迟”之“愈”。(《释文》:愈,差也。《匡谬正俗》八:愈,胜也。故病差者言愈。)老子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老子》第二十二章)《庄子·人间世》曰:“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今惠施“历物之意”,“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弱于德,强于物”,此正老子所谓“多则惑”,庄子所谓“杂则多”者也。故庄生以“充一”之说进。曰“充一尚可曰愈”者,谓“惟充一尚可愈其杂多之惑”。老子曰:“道生一。”(《老子》第四十二章)《庄子·在宥》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今“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岂非所谓“多知为败”者耶?“贵道”则能几“一”,而可以愈杂多之惑矣!《释文》以“愈贵”断读者非也。

    右论惠施、公孙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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