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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是个有人格的上帝,(二) 灵魂不灭,(三) 意志自由。基督教在理论上极其注重前两条,在实际上极其注重末一条,所以形而上学的二元论立刻盛行到各方面。基督教最妨害科学研究的处所,就是他轻视自然,想着未来的永生,蔑弃现世的生活。“哲学的批评”的光一天灭了,“宗教的诗歌”的花园里一天柳暗花明,灵异的观念也一天视为固然。这种迷信的实际结果,就是那中古时代的宗教裁判所、宗教战争、酷刑、溺巫种种惨史了。虽是时下都热心十字军和教会的艺术等中古传奇的文艺,然而那时代的黑暗惨痛我们却真不敢恭维。

    (康德的灵异信仰)只要把19世纪科学的大进步加以公平的研究,就晓得卜拉图所建立的那三大形而上学的中心教理,确乎是和纯粹理性不相容的。近世的学术,洞见自然界现象的整齐规律、因果关系,又知道实质法则包罗宇宙间一切现象,所以绝不能信那有人格的神和灵魂不灭、意志自由。这三大迷信依然是深入人心,就连那些哲学先生们都还主张这是批评哲学的一个不可动摇的断案。这大概都是由于中了康德的毒。康德的那批评哲学,其实虽是个纯粹理性和实际迷信羼杂出来的杂种,他那势力却比一切的哲学都大,所以我们不能不把他略加评论。

    (康德的批评)因为是康德首先提出这个问题,“问知识是怎么得来的”,人都说这算是他的首功。他想把自己的精神活动细细分析,想用这内省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到后来就主张说一切知识中最重要最健全的那数学知识,是由综合的先天的判断而成,纯粹科学是要脱却一切经验,绝无后天的判断,只留真正先天的观念才行。康德把这最高的精神能力视为一本来的,至于这精神能力的渐次发达,生理的机体,解剖的器官(就是头脑),他都绝未研究。当19世纪的初年,关于头脑构造的解剖学知识那样浅薄,所以于其生理的机能,也不能有正确的理解了。

    康德的那最出名的“批评的智识论”,和他所说的那藏在现象背后不可知的“物如”都是一样的独断说。我们由感觉得来的智识本是很不健全,所以他这独断说的根据倒也不差,这种智识本是为感觉的特种能力和思想细胞的组织所限的。但是绝不能因此就说这种智识全是幻影,身外的世界全是我们的观念。健全无病的人用他的触觉和空间觉,个个都相信他摸着的那块石头是占有一块空间,都相信这空间,是实在有的。长双眼睛的人,个个都共睹太阳天天起天天落,这可见太阳和地球的相对运行,所以时间也是实在有的了。空间和时间不但是人是智识的直觉作用的必要方式,并且是独立自存,不假知识的。

    (19世纪里的灵异信仰)随着19世纪科学的发达,世人日益确认一定的自然法,那盲目的灵异信仰自然一天天的缩减了,然而这种迷信何以还不能铲除呢?这其中有三个大缘故,一是那二元的形而上学的余威,二是那基督教会的权势.三是近世国家和教会混在一起的压力。迷信的这三个坚强保障,同纯粹理性和其所求的真理是深仇大敌绝不相容,教我们倒不能不深加注意。这是关系人群福祉的大问题。和迷信无知的奋斗,就是个为文明的战争。要到真智识的光明扫清了灵异信仰和二元谬论之日,才是我们近世文明大获全胜昂首伸眉之时,也才是我们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脱尽野蛮样子之时呢。

    (现代形而上学的灵异信仰)把那光芒万丈的19世纪哲学史(现在虽是还没有人以这样公平眼光闳博学识把他编好)打开一读,就晓得方兴的少年科学和传说、独断说是在那里奋命死战。在这世纪的上半期里生物学各科的进步和自然哲学不生直接冲突。比较解剖学、生理学、胎生学、古生物学、细胞学、分类学等科的大进步,供给科学家这许多的材料,至于他们竟不注重那思索的形而上学了。到19世纪的后半期,那就不是这样了,不久就起了那“神灭”“神不灭”的争论,摩理少特(Moleschott)、布什纳(Büchner)、加尔·瓦格特(Carl Vogt)等说灵魂不过头脑的个机能,卢德夫·瓦格奈尔(Rudolph Wagner)却极力维持那盛行的形而上学的见解,说灵魂是超自然的。到了达尔文1859年把生物学大加改革,阐明了种种的自然起源,把那创世纪的灵迹说得半文不值。“成来说”和“生物发生法则”应用于人类,证明了人类是从别种哺乳动物进化出来,那灵魂不灭、意志自由、拟人的神这种种信仰就失了最后的根据。然而那随着康德脚跟的旧哲学对于这三个根本的教义,依旧还很欢迎的。许多大学校里的代表哲学者,都是狭隘的形而上学家和唯心派,这班人是不重感觉世界之真理而去做那“不可知世界”的梦,他们不晓得近世生物学的大进步,进化论学更是不懂,全靠用一种淫辞诡辩去弥缝他们那超越的理想主义之罅隙。这些形而上学的争论之外,又还有个希望灵魂不灭的个人欲望藏在里面。因为这点,所以和那重新用康德学说建造的现行神学同心戮力起来了。近世心理学就是为了这种情形,弄到那样可怜的状况的。虽然实验的脑生理学、脑病理学有了许多大发明,比较脑解剖学、脑组织学阐明了头脑的精微构造,脑个体发生学、脑种类发生学证明了头脑的自然起源,那思索派哲学却毫不理会,专想用内省法去分析头脑的机能,关于头脑本身的话一句不听的。试问要想说明一部极精细复杂机器的动作,怎可能绝不去留心他的构造呢?所以康德的二元论在现代的大学校里那样昌盛,不亚在中世纪,这也就不足怪了。

    (神学上的灵异信仰)专以研求真理和自然法为事的哲学专家,要是还忽视实验科学的进步,固执那灵异的信仰,那神学专家就更不足怪了。但是真理的感觉提醒了许多明通公允的神学家,对于那尊严的教条,取了个批评的态度,对于近世科学的光明深致钦迟。19世纪的头30年里,基督新教的合理派,要想脱却独断说的羁绊,使他那宗教的观念和纯粹理性一致。这一派的首领,柏林的希莱埃尔马赫尔(Schleiermacher)虽然是个崇信卜拉图二元哲学的人,他的话却和近世的泛神论极其相近。后起的合理派神学家,像求宾根派的巴尔(Baur)和采尔理尔(Zeller)等,致全力于《福音书》之历史的研究,考其起源发达,渐渐把基督教迷信的根盘破坏了。后来戴维·佛理德莱希·斯特劳斯(David Friedrich Strauss)1835年又著了部《耶稣传》,把基督教全体神话性质,加了些激烈的批评。这位聪明正直的神学家,1872年,又著了部《旧信仰和新信仰》,抛弃了灵异的信仰,转向自然的知识,一元的哲学,要据批评的经验来建立个合理的人生观。后来亚尔伯尔特·加尔特何夫(Albert Kalthoff)又继续这种事业,并且萨维吉(Savage)、尼颇尔德(Nippold)、卜夫莱德理尔(Pfleiderer)等自由派神学家,用种种的方法,想参酌进步的科学之要求,教神学同科学调和,把灵异的信仰一丢干净。但是这根据一元论、泛神论的合理说,还是孤立无援,好像没有得什么效果。多数近世神学家依旧还固执那教会的因袭教理,在灵异信仰里过日子。少数自由新教徒的信仰是只限于那三大根本教义,然而大多数的还是相信《福音书》里满纸的那些神话圣迹。这种所谓“正教”,因为近来各国政府为政治上关系,采取那保守的反动的政策,很去保护他,所以又更得势了。

    (现代政治上的灵异信仰)近世各国的政府想着这因袭的灵异信仰,最利于保持他自己的权势,所以都要同教会连成一气。帝位和神坛是一定要互相保护互相扶持的。但是这守旧的基督教政策,遇见了两个愈弄愈大的难关。一面教会时刻要想把教权加于俗界之上,把国家供他利用,一面近世的民权派又利用这个机会主张理性的要求,反对那反动的保守。各国的元首和教务大臣们,在这竞争里很有势力的,他们大概都是帮着教会,他们并非是出于信教的真诚,不过觉着知识会引起不安,愚蠢的纯良百姓比那受了教育的独立公民要容易管些罢了。所以那朝堂、宴享、教堂弥撒礼、碑碣除幕礼的演说辞里到处时时都听见那些很能干很有势的演说家在那里称扬信仰的好处。他们总想帮着信仰和知识竞争。所以弄到像普鲁士这样教育发达的国,都有那一面奖励近世科学工艺,一面又奖励他的那死对头(正统教会)的怪现象。那些华妙的演说里,都并没有说这贵重的信仰究竟应该信几多灵迹,信哪一种的灵迹。然而因为扩张德国里智识的反动,一切僧侣、教员、官吏,至少大概总应该要相信这三大神秘,就是上帝的三位一体,灵魂不灭,意志绝对自由,只怕连《福音书》里,圣迹里,现代宗教杂志里,所说的那许多灵异,都是应该要相信的呢。

    (心灵学里的灵异信仰)在康德的实际哲学里合成的,那种修饰过一番的灵异信仰,经他的徒弟新康德派改成许多种的样式,对于因袭的信仰乍前乍却的有些接近。经过了许多变迁,依旧还很发达,渐渐变成了一种极陋劣的迷信,就是今日所谓“心灵学”的,供那种所谓“鬼学”的去做根据。康德虽然赋有极明晰密致的批判力,却是很倾向神秘主义独断思想,到他的晚年那就更甚了。他信服斯威敦堡(Swedenborg)的见解,相信别有个心灵世界和这可知世界对立。19世纪上半期的自然哲学家,像谢林格(Schelling)的晚年著作、秀伯尔特(Schubert)的《灵魂的历史》和《科学隐面之观察》两部书,裴尔台(Perty)的那神秘的人类学,都专是研究精神活动的神秘现象,想要一面把他和头脑的生理机能联合,一面和那超自然的精神作用关联。那近世的鬼魂研究,比中古时代的魔术、密教、占星术、巫术、占梦术、捉鬼术等的价值并不高些。

    近世书籍里那些心灵学、鬼学,都应该列为迷信。文明国里时常总还有成千整万轻信浅识的人,受了心灵学家和灵媒的诱惑,想要信这荒诞无稽的话。什么“鬼敲桌子”咧,“仙人推磨”咧,“鬼写字”咧,“鬼出现”“鬼照像”咧,不但是未受教育的人肯信,就连许多很有教育的人,甚至于往往很有理想力的科学家都肯信了。许多平允的观察家实验家已经确实证明,这些鬼学家的把戏,一半是故意的诈欺,一半是人不留神的幻觉。应了那句“世人好欺”(Mundus vult decipi)的古话了。这种心灵的诈欺要戴着科学的假面具,利用催眠术的生理现象,甚至于冒充一元论,那就尤其危险了。例如那有名的鬼学著作家加尔·多卜理尔(Karl du Prel)不但著了部《神秘哲学与科学之研究》,并且1888年又著了部《一元心理学》,这部书从头至尾都是二元论。这等的书籍里丰富的想象、华美的文章和批判力的欠缺、生物学知识的浅陋,混合在一起(比照《宇宙之谜》第十六章)。喜欢神秘、喜欢迷信的遗传性,好像在很有教育的人心里都不容易铲除似的。这个现象,可以用系统发生学来说明他是从有史前的野蛮人遗传而来,那野蛮人最古的宗教观念本全是“万有皆灵论”和拜物教。

    1德文之wunder,当英文之miracle及wonder。此书名正译当作“生命的奇迹”。唯此章中之wunder皆当作“灵异”解也。————译者注

    2就是把自然看得和一个人一样。————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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