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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看小说网 www.izxs.net,最快更新马一浮先生语录类编最新章节!

此也,吴越当日世仇,今则化为一家。由是言之,则今日国际种族之界限,将来亦终当消灭。意大利人某君着《政治罪恶论》Political Crime,余尝依日人译本重译之,原稿登于《民立报》,未竟。彼意直以为政治便是罪恶。又如罗素对于现代国家亦深致不满,托尔斯泰亦然。所惜者,彼等于中土圣人学术大本大源尚无所见,有如佛经所谓边僻之人不得闻佛法者然。使此等人可以多得数辈,不过三言两语,可以开悟。人人性分具足,非待取而与之故也。

    先生由桐庐赴开化避寇,江行多滩,水声时急。滩尽水平,声亦寂然。舟近龙游,先生云:深则平矣。

    日本将来之崩溃,当由一部分军人思想之左倾,而推翻万世一系之天皇,预料事亦不远。但中国之危视日本为更近耳。

    “支那”之名,不始于日本,佛书中已有之。明人陈士元着《象教皮编》,《学海类编》中有之,释“支那”云“文物之邦也”。

    嘉庆初,阮芸台抚浙,时海内承平,公务清简,乃集其督学浙江时所取门下士为《经籍籑诂》,以陈仲鱼鳣主其事。当时涌金门茶肆为文士聚集之所,讨论汉学训诂,皆在杯壶茗肴间。书成,遂为讲训诂者必不可少之典籍。俞曲园生时较晚,亦闻其风而悦之者。前代掌故,昔贤风流,由今追忆,殊足动人向往。

    今之中日,犹昔之吴越,今之俄德,犹昔之秦楚。春秋战国之际,纵横捭阖,此起彼仆。由今观之,同是中国,何有畛域?将来世界大同,中外一家,后之视今,不犹今之视昔乎?

    三代学制,书阙有间。自汉以来,学制固可考见,而学校从未办好,人材亦从不出于学校。两汉经师均非博士俗学可比。后汉郭林宗颇事标榜,大学生时或干政。魏、晋以降,遂不复有学校,乃以九品取人,大中正掌进退之权,渐成门阀之风。唐、宋以科举取士,而后来国子监以及府县各学,乃至仅存虚名,实无一人。四十年来废科举,代以学校,求其真能化民淑世者无闻焉。吾意学校欲办好,必也主其事者稍知办学之要,慎选人师,日共讲论。至于技术人才,祗可别立专科学校,不必于大学造就。

    问办外交者忠信不能两全。答云:此言祇是随人起倒。今之外交,无非纵横捭阖,更无信义。须知世界不能长此混乱。或云:在此过渡时代,总是如此。答云:所以成为过渡时代者,正以举世颠倒,执迷不悟耳。吾人信念终不可无,第一当信性善,第二当信圣人可学而至。徐徐体究,真有所知,则不至随俗起倒,可以立矣。

    诸葛武侯一法家耳,犹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开诚布公,集思广益。今人则予智自雄,绝无虚心咨询之意。孔子之对哀公曰:“惟其言而莫予违,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是可畏也!

    问制度变革与顿渐。答云:顿渐本说修省工夫。然内圣亦可说顿,外王亦可说渐。

    中国学制不能自立,全用钞袭,名词多不妥。如大学有“校长”,不称“学长”。书院之山长,今之讲师、导师,皆出佛经。山长本之诸山长老(讲师则本禅师、律师),日人袭之而不知所自来。中国复袭日本,不待兵戎相见,而国已亡矣!

    清廷之于亭林、船山、梨洲,待以宽大,征聘不至,听其讲学。将来中国若亡,虏辈必无如此度量。古人一成一旅犹可中兴,今则不能。颇冀于深山穷谷中,集有志之士,相与致力此学。人数不可多,不预政治,庶免遭忌。然是非所在,固当详论及之,但不可发表耳。又如中土终不可居,则羁旅异域,如昔之马克思,今之爱因斯坦,亦何不可。如能得精通西文人士数辈,可以说明此理,公之于世,庶几或有明眼人,可以留下几许种子。故外国文自是紧要,非不可学,但须别于今之所以为教者耳。

    问师范国文教材,答云:可选授《孟》《荀》《国语》,《孟子》可多选。因言:保氏教国子以六书,识字在古人是小学之事,今则在大学为专科。《凡将》《训纂》《急就》皆古人之小学教科书,然多枯燥。如以六书授学生,为言象形、指事,自然有趣,惟假借、转注稍难耳。吾意小学教本当用《论语》《孝经》,使了文义,能背诵、能默写。义理不妨稍迟,及其记忆力之强而授之,可以终身不忘。此外则数与方名,择要授之,使通珠算,足备日用。如是,则小学卒业,文理通顺已过于今之大学矣。英文、几何之类,本不必人人学习,徒耗脑力。有志于工程机械一类职业者,可入专校,各就所需选习之,则所学所用不至判然两途矣。

    讲学诚不可已,然形式则不必具。书院成否,有何加损?聚人虽多,不必有益。姚兴供养鸠摩罗什,徒众三千余人,而高足弟子不过生、肇、融、睿四人。孔门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真得闻道者,亦祇颜、曾二人,游、夏之伦但能说《诗》而已。释迦福报过于孔子,弟子盛极一时。魏文侯之于子夏,齐宣王之于孟子,视定、哀、季康子之所以待孔子者,殆有过之。吾观近日所接人,如陈百村以军人来问儒学,意态恳挚,如赖振声以历史为理欲消长之纪录,如王驾吾驳陈独秀论孔子与中国,似吾穷居间谈,无意中亦未尝毫无影响,又何以形式为?

    “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刘静修文集•读药书漫记》有云“岭南多毒,而有金蛇白药以治毒;湖南多气,而有姜桔茱萸以治气”云云,以譬天将降乱,必生弭乱之人也。

    先生草书院简章毕,出示学者,因言:宗教家置身政治之外,故丛林会堂能不随朝代之转易为兴亡。邱长春之白云观至今无恙,而唐、宋寺院犹有存者,且逾千年矣。儒家则每以达官致仕,主讲院中,或名士论政,足以左右与论,遭忌贾祸,书院遂不能久。其为当道所延揽者,又不免望风承旨,同于博士之陋,是以皆不足以治学。此文之作,超然政制之外,经济亦属之社会而不仰给于政府。冀创立之后,可与丛林教会同其长久也。尚嫌时间短促,不及详细规划,得暇当参考《百丈清规》,重立规模。此亦儒家向所未有,所谓“有王者起,必来取法”,不必自我成之也。

    北宋王质相太祖,尝言鼻中须能吸得三斗热醋,方可为宰相。太祖在军阀中可谓宽厚,而为之相者其难如是。故钱若水之事太宗,未及四十岁便求引退。可见后世君臣之际无道甚矣。

    “五族共和”本是欺人之语,不妨各自为政,而合为联邦。将来世界大同,终须由此而成。亚、美、欧各洲先各自成一联邦,拥戴共主,比于天子。有王者起,百年之后可矣。

    伊川语韩持国:“当自求士,不当使士来相求。”持国虽未能用其言,闻之犹爽然自失。今则并持国其人者亦无之矣。

    强敌压境,沦亡可惧,当思所以保存文物,绵延先圣血脉之计。张荫麟谓墨者之钜子即是领袖,弟子数百人实有组织。诚得有心人于今日,可以略仿其意。谋生之道,各听其便,仕宦商贾,一概不加限制,但须有聚集之所。生事无忧者,以其所余供养大众。而所为大众者,亦皆求力能自给。百工之事,不待外求,庶几退足自存,进可以易风移俗、淑世救人。此中最要一事为不争政权,否则必不容于今之世矣。

    兵之为物,祇能备而不用,用之则危,故曰“圣人以此毒天下”。先儒于“毒”字曲为之解,惟伊川《易传》以“害”字释之为得其义。用兵焉得无害!

    川中以产药名,而求药于肆,乃往往不可得,得之亦每不堪服食。药材遍山野,而人多不识,识之者乃在田夫野老,缁衣黄冠。彼其伏处岩穴,不与人世相交接。樵苏之余,时有所得,仅以自服,或以施人。其意未尝不美,惜其于种植之方,培养之道,种性科别之要,不加之意。加意于花木者,乃在大学生物系,而其心思之所营注,又仅止于种植培养区分而已,于其用途,则未尝尽心,无怪货之弃于地也。古人卖药,传为美谈。使吾人能自辨药物,躬亲种植,不惟自用,兼可济人。乱世能是,足以自活,较之仰给嗟来之食,岂不大佳。天下事可为者多,但不遇有心人,终于无可奈何耳!

    书院讲义理,违俗好,相去太远。吾尝思之,舍义理而谈词章,亦可以专明诗教。然词章亦岂易治?先须熟读古籍,经部必不可少,次则《国语》《老》《庄》《楚辞》《史记》、两《汉书》《文选》,皆当熟。熟于两汉文字者,可以明文章体制。然讲师亦难其人,吾一人力有不足,祇合杜口。此有近于老氏之旨,不得已而遁于二氏,后之人必有以此议我者矣。

    浙江图书馆有覆刻北宋本《四书》,余借取一观,并不甚好。后记并姓名而无之,当是坊本。宋本不必尽善,世人每视为古玩。傅沅叔自言近得《周易》单疏宋本,书祗两册,二三百页,至以万三千元购之,而津津乐道,以为宋本以经为贵,经以《易》为首,而单疏又为海内孤本,日本人各经单疏本皆有之,独缺《易经》,吾今得之,书目增光不少云云。此等人祗知版本,校勘且未之敢许,题跋且不尽通,书之内容则不问也。张菊生跋张子韶《孟子传》,但云书经朱子评驳,遂至湮没,今复得以问世,引以为幸。至于两家是非,可以存而不论云。既无真知灼见,亦祇得存而不论耳。

    先生尝论中国与夷狄之辨曰:分中国与夷狄,不可专从地域与种族上计较。须知有礼义即是中国,无礼义则为夷狄。夷狄尚知礼义,则夷狄可变为中国;中国人不知礼义,中国即变成夷狄。内中国而外夷狄者,乃重礼义而轻视非礼无义之谓。由此可知,区别文明与野蛮,亦当以有礼义、无礼义为准。有礼义谓之文明,无礼义谓之野蛮。非曰财富多、物质享受发展快便是文明也。

    先生曰:我为学得力处,祇是不求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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