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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两行泪静静从双颊流下来,太后抬手拭了拭,继续道:“皇上他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想什么哀家不给他,便不要了。记着他十来岁的时候,有一回他吃睿王从宫外带进来的桂花糕,刚咬了一口被哀家看见,说不干净吃不得,他也真就不吃了。哀家后来知道,他把那块桂花糕藏到盒子里放在枕头下面,都霉烂了还放着,哀家为这事还让他在御书房抄书一夜。哀家实在是……”

    张公公唯唯附和,道太后思虑周详。

    司徒大人,恐怕,跑了。

    恒爰的眼神蓦然凌厉:“母后,司徒暮归一个从二品的中书侍郎,怎么能封做绍南侯。”

    张公公双手拢在袖子中缩了缩脖子,咳嗽了一声:“万岁……”再运气吐纳,将嗓子冒死放大,“万岁——”

    依吕先的奏折看,恒商今年断在蓼山过年。

    将拳头重重向御桌上一砸,慢慢道:“死活不论,可都明白?”

    恒爰脑中嗡的一声,浑身麻木手脚冰凉,从太后怀里挣扎出来:“母后……你,晓得?!”[]太后拿帕子捂住嘴泪水涟涟点头,“不然哀家也不会跟你商议这档事情,却不想把你……把你逼成这样!”

    一番折腾,惊动了恒商,恒商去厢房正看见顾况坐在床沿上,亲自扒开程适的衣裳。

    御医答:“回太后娘娘,尽好了。”

    皇上睁着血红的两个眼珠问:“他几时出去的?”

    丹凤双眼中含笑,目光在恒爰脸上一转,“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上次被皇上关了一回,司徒家的人嘴里不说,心中定有不服。绍南侯左右是个虚衔,皇上不如另起个封号,赏赐给那司徒暮归。哀家也听说,司徒侍郎素行放荡,连在皇上面前也每每放肆,再留在朝廷里恐怕众臣不满,将他封到南疆正可以一举数得,皇上看如何?”

    太后道:“也罢,不管他是哪项,如今他一走,哀家暂且安生。皇上过了这阵子就好,只得往宽处看了。”

    恒商真心地应了好,顾况略松下心,恒商又伸出手来,将他领口处整了整。顾况的心又没来由地扑腾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我昨天刚让人买了些……”话说一半,又咽住,恒商皱起眉尖疑惑地望他,顾况呐呐道:“等中午我拿到你房里去,你……你闷了找程适下个棋也成,上街千万记得带上随从。”

    张公公低声道:“其实,奴才看来,司徒侍郎虽然知道皇上的圣意,却一向只装不知道。皇上每回召见司徒侍郎后,常常心绪有些浮躁。”

    胡参事见说他不通,叹气摇头地走了。等大军回到营地,吕先将所有兵卒聚在空地上集合,点掌书程适,程适还当吕先是要赏他,乐滋滋从人堆里晃出来。吕先铁着一张脸,吩咐将程适拖到帐前重打三十军棍。

    太后将御医叫到眼前:“皇上的身子,尽好了吧。”

    从水中再到半空,又从半空落到实处,身子四周裹了柔软轻暖的绢绸,恒爰皱眉动了动身子,想躺得踏实些,上半身又被抬起来,口中被渡进些水,喉咙正有些涩,便下意识咽了,方才再躺平了。恒爰刚有些浅醒,此时又入沉睡。

    太后一迭声向帐外喊:“御医!御医!皇儿,你别吓哀家!哀家同你保证,再不提将他外放南疆——皇儿你睁眼看看哀家皇儿你别吓哀家……”

    程适当时十分不以为然,“胡兄当乐子讲的吧,论起这次蓼山解围,吕将军应当褒奖我,怎么可能罚?”程适对自己的作为甚得意,此次若不是因为我程适阵前挺身而出,吕小面瓜哪能把事情解决得这么圆,理当要大大奖赏我。就是不知道小面瓜赏人大不大方,是赏银子还是提官。

    太后道:“好。”

    “司徒暮归哪里去了!”

    随驾在行宫里的大臣们只当司徒侍郎又占鲜枝儿给皇上办御差了,为官的规矩,不干己事莫打听,没人留意。

    张公公愕然道:“太后……”

    程适在顾况的屋檐下,只能恶狠狠地咬住杓子恶狠狠咽下汤,再恶狠狠地道:“多谢!”

    恒爰晚膳后泡完温泉,被热气蒸得有些头晕,宫女端了消夜,再呈了杯酒,道是太后娘娘让太医配的药酒。恒爰接过喝了,再吃了块点心,回寝宫去,却觉得浑身有些躁热,一股热气慢慢从丹田升上来。寝宫里只有张公公和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请完安就退出门去。恒爰很想睡又被热气闹得心烦,转过屏风,掀开龙床纱帐。

    恒爰存了一个打算,用发落司徒暮归这件事将太后的心思先转开,别再搁到恒商的婚事上。因此晚上躺在床上依然想着如何找个错处将司徒暮归远远放到南疆去。苦于司徒暮归除了行迹放荡,官做得滴水不漏,一时竟找不出错来。

    树枝的雪被风簌簌吹落,恒爰看了看道旁的一棵老柏树,忍不住又想起数年前恒商在这棵树底下告诉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东西是流落民间那年的祭灶,顾小幺从别人家灶台上替他摸的两块芝麻麦芽糖。于是年年将到祭灶,恒爰都命人从宫外买芝麻麦芽糖,配其他几样应景物品赐给恒商。

    “你现在去找司徒暮归,跟他说皇上病了。带他进寝宫,让皇上看看罢。”

    张公公在乾清宫忠心守护一夜,也没空闲打个小盹,急忙来见太后,脚步也有些虚浮。

    张公公听见这个声儿,老脸却挂不住红了红,向身后使个眼色,四个小太监憋住气将浴桶架进殿,屏息退出去,张公公侧身在屏风外恭恭敬敬道:“奴才在门外伺候,要添热水只管吩咐奴才。”道了告退也闪出殿去。

    张公公思忖司徒大人平时为人,想着上头两项,将口封得死紧。

    程适到蓼山县衙的名目是做军中的知会文书不是养伤,所以小卒先向顾知县通报吕将军派的知会文书到了。顾况将官服官帽穿戴齐备郑重出迎,打躬说了一声请,程适才被横着抬进来,吓了顾况一跳。

    太后道:“原来皇上这段日子心绪时好时坏竟是因为这个。”不禁大怒,“司徒家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可恶!司徒暮归的花名在京城震天响,难道从没去过堂馆行过男风!?皇上不嫌什么有意与他圣眷,他倒拿捏做起架子,挂起道袍想树牌坊!混帐东西!”

    太后满面怒气沉吟片刻,冷笑将桌子一拍,“他要搭架子,哀家就来拆拆这个架子。看看哀家能不能戳了他这层纸糊的牌坊!”

    小太监又飞奔去万寿宫,昨晚上皇上辗转一夜,今早上早膳也只又喝了一晚稀粥。

    龙床上还有个人睡着,流水般乌发散在枕旁。恒爰甚疑惑,朕此次来行宫,明明未带嫔妃。再凑近些看,大惊。

    太后道:“若要干净,昨天晚上一过,不留这个人才干净。可一来皇上爱他,二则司徒氏不容易打发。哀家左思右想,索性封他个顺安君,从京城近郊随便拨块地权做封邑,皇上愿意时就去看看他。现在是得不了手才稀罕,到了嘴里,一来二去过不了几时便淡了,也算给他个体面的退路。朝廷里,此人再不能留。”

    司徒暮归过来后,太后先赐了座,再吩咐赐茶。司徒暮归被这一传也有些意外,含笑问太后道:“不知太后召臣,有什么教诲吩咐?”

    九洲同明月,天涯共相思。

    顾况看到伤势倒抽一口冷气,感叹道:“吕将军下手也太狠了吧。”

    寝殿里隐隐传来一句回话:“皇上还未起,先将水拿进殿来放在屏风外吧。”

    恒商展颜笑道:“好。”顾况再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呐呐地胡乱对应了一句,向衙门大堂去。路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领口,早上花大工夫整官服,还是被恒商瞧见褶子替自己整平了,每天劳烦睿王殿下一次,顾知县甚惶恐。

    恒爰耳中嗡嗡做响,眼前金光乱射,勉强按住前额,另一只手紧紧反抓住太后的手:“母后——从头到尾都是朕一个人的心思——他咳咳咳——他不晓得。违背伦常的是朕……该罚的也是朕……母后你莫怪他——咳咳咳咳——母后你莫再逼他……”太后再一把将恒爰搂住:“好!好!哀家跟皇上保证,此事哀家再不提起。”恒爰心中一宽,方才大惊伤神,折腾过度,双眼一闭晕睡过去。

    太后将恒爰一把抱紧了,泪如泉涌:“皇儿啊,你做了皇上这些年,怎么还这样死心眼——哀家又没逼你。你的苦哀家都晓得,但你也要体谅哀家的苦,你真的喜欢他,你让哀家如何到地下跟你父皇,跟列祖列宗交代……”

    顾况闻声回头,脸上有些罩不住,拉下颜色咳嗽了一声,“程贤弟委实勤勉,不在房里养棒疮,大早上四处乱晃。”

    送人的小卒将吕将军写的知会文书任命信信符与五斤牛肉、两盒棒疮药交给顾况,把半死不活的程适扔在衙门大堂回军中覆命去了,程适从担架上挣扎抬起头对顾况露了露牙,一翻眼晕过去,顾况第一次见程适被打成这样,焦急火燎喊人抬程适进厢房请大夫。

    恒爰起驾回宫,太后望着儿子出门的身影,愁眉紧锁。

    乾清宫里人仰马翻。

    恒爰进了万寿宫,请过安和太后对面坐定,太后抿了一口香茶:“哀家今天请皇上过来,想商量两件要紧事。第一桩,还是睿王与窦家订亲的事情。不知道皇上这几天有了决断没?依哀家的意思,召睿王进宫来,看他自己的意思是什么。”

    太后坐在凤椅上沉思片刻,道:“这个司徒暮归哀家竟小看了他。他这一走有两说,一则他顾大局识进退,不等哀家处置他,到个僻静地方自己把自己处置了,这是真忠臣。二则他顾念现况,先走人一避,千里拉长线,却扯着皇上的心肝尖儿,这是真精明。”

    是夜,皇上密传密禁卫,下了御令——缉拿司徒暮归,不论死活。

    密禁卫长叩头道:“皇上放心,臣等将四海内每寸地皮挖开,也定将司徒暮归寻出来。”

    张公公将小太监们从角落里唤出来,嘱咐了一通:“走廊上伺候一个,皇上唤人时,进去不管瞧见什么,都不可形于色。殿内有什么人出来,廊上伺候的恭敬行个礼,其他的只当没看见,让他去吧。要紧是管住自家的嘴,漏出半个字掉一个脑袋,切记切记。”

    恒爰道:“母后,朕晓得。”低眉沉吟片刻,“如何发落司徒暮归,容朕再回去想想。”

    张公公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叫张安过来。”

    程适数天前被吕将军打个半残,扔进顾况的小县衙。

    太后待要再说,又不敢说深了,只得吞吐着道:“那——皇上先回去琢磨——做个决断吧。”

    张公公和宫女小太监们这两天颇报给了皇太后不少皇上的言行琐事,太后将琐事一一对应掂量,终于斟酌出了一项计较。

    太后道:“有话就直说,都这种时候,还说什么罪不罪的。”

    张公公拿袖子再擦了擦红眼睛,擤了一把鼻涕:“奴才遵命。”

    张公公一头扎进殿内,转过屏风,皇上发未束冠、内袍松散,趿着鞋站在床前,面色青紫,眼泛红丝。

    小太监在殿门前猫着腰小声道:“公公,咱们是在廊上伺候着,还是跟昨晚上似的不能近三丈内?”

    张公公带着小太监们倒爬出门,恒爰狂怒之下,犹想到大局,从齿缝里再绷出一句话:“务必隐密,莫让随行的朝中官员晓得。”

    恒爰丹田的热气越来越旺,往日想着如何折磨司徒暮归的种种念头渐渐浮在眼前,将手探到司徒暮归襟前一把扯开,冷笑道:“既然你来找死,朕便成全了你。”

    小太监们膀子生疼,又万不敢让御浴桶神圣的桶底被回廊地面玷污,于是小声道:“公公,水快凉了。”

    皇上到行宫要留到年后再走,行宫中为铺设为接驾又折腾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皇上、太后娘娘与众位随行官员都安顿妥当。张公公和几个小太监还是来回向太后禀报皇上的言行。

    第二天早上,小太监禀报太后,“皇上今早用些汤药又睡下了,只还不能用膳。”

    恒爰将龙齿咬得咯咯做响:“马上吩咐下去,挖地三尺也要将司徒暮归给朕寻出来!朕要将他一寸寸凌迟再油烹!”

    小太监咧嘴道:“那您老便自家在走廊上伺候,小的们自去找地方蹲了。”缩着头各个分散向角落里去。[]张公公抬头看看日头,在廊柱边袖起手。不消说,皇上昨天夜里一定大展龙威,正是那猛蛟入了深水,狂龙上了云霄,今儿歇到什么时候,还不晓得。

    近一个时辰后,张公公引着司徒暮归进了乾清宫。恒爰昨天将病全发出来,今天渐渐转好,正要从床上起来,一听通报,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他怎么来了?!”

    太后抬手拍了三下,向从屏风后转出趴下的张公公道:“去将司徒侍郎沐浴更衣,抬到该抬的地方吧。”再看了看闭着眼的司徒暮归,“也怨不得皇上喜欢,方才那么一双眼看着哀家,哀家都喜欢,这张脸真生得不错。”

    第二天晚上,太后吩咐传司徒侍郎过来叙叙话。

    早上,顾知县在房中整顿官服,准备升堂。

    太后提此事不过是想找话替下文开场,本无足轻重,便轻描淡写将它拋过去,“哀家这两天在宫中无事,方才多嘴将此事一说,一切还看皇上的意思。”

    一个金丝掐花瓷瓶锵一声碎在眼前,张公公猛叩了十数个头,连滚带爬出门拎过把风的小太监进来问话,小太监甚委屈:“公公去太后那里时嘱咐过,殿内无论有什么人出来,只奴才自己行个礼,便随他去吧,所以司徒大人出来的时候,奴才——奴才——”

    张公公顿首道:“太后娘娘吩咐奴才宣司徒大人过来。”

    恒爰吐完后气力虚,正烧到七荤八素,又被太后连哭连搓揉,头越发昏沉。犹自挣扎着道:“母——母后——司徒暮归的事情朕正在想着咳咳……这几日再跟母后商议……咳咳咳——十五弟的亲事……暂时放一旁吧……”

    掀开后,很不得了。

    太后开玉口嘱咐出一句话让张公公更加虚浮。

    小太监飞奔去万寿宫禀报,皇上回宫后一直眉头深锁神情恍惚,在宫中走动徘徊。晚膳只喝了碗粥,此时正在殿前望月叹息。

    恒爰在床上犹在昏睡,昨晚上一夜外加怒火恨火羞愤火种种心头之火熊熊纠缠,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竟不得醒。只觉得身子挪来挪去换了好几个地方,一时躺着,一时又到了半空,一时居然像入了水里被人服侍着沐浴,恒爰在昏睡中,又加上从娘胎里起就被人服侍惯了,也不觉得服侍他的这双手更周详细致,更顾不上管它放不放肆。

    太后问:“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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