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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太史阑刚走到竹情身边,那侍女张大眼睛,感叹:“李公子和小姐,当真一对璧人!”

    取不下也便算了,看看时辰,有点奇怪早饭怎么还没来。

    “也别这么说。”熊小佳憨厚地笑笑,“指挥助教很喜欢她,说她是好苗子,学指挥的不用上战场,留她多补补课了。”

    “来张面具,精致点,孩子戴的。”太史阑接下来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花寻欢远远望着,嘴唇翘起,她觉得,不管太史阑多神秘,不管她到底有无足够能力改变二五营,最起码,从二五营创立到现在,能造成对所有人如此影响的,自始至终,只有太史阑一人。

    忽然想起二五营似乎每年都有一个出营考练的规矩,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实习,在附近城池担任文书衙役巡检之类临时职司,锻炼从政从军的实际能力,就是听说满一年才可以出营考练,她目前还不够资格。

    那青果自己嚼过,再喂给了容楚……

    两个侍女立即麻利地跪了,连连磕头,“是婢子们该死!婢子们确实有意拖沓……实在是因为心中不满太史姑娘……”说着便泪汪汪对上头看。

    太史阑摸摸他扁着的嘴,道:“我不会让人进来,你不用躲床下。”

    然而此刻,他无声默默地流眼泪,杀伤力胜过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脚。

    太史阑试着取下,却没找到耳针耳托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她也没耳洞,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上去的,也许容楚说的是真的。

    乔雨润眼神惊喜,“真的吗?不过李先生诸事操劳,我不当再劳烦他。”

    “我昨夜刚刚赶到,便逢上一场刺杀,想来此处也不太安全,我带的这几个侍女,都有一手好武艺,国公若有驱策,请随意说。”乔雨润笑意诚挚。

    屋内没点灯,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里,那一大一小两人静默如雕像,线条起伏柔软,月色照亮太史阑偏过的半边脸颊,轮廓柔和。

    睡觉。

    “你袒护太史阑!”

    乔雨润的身体瞬间又软了下来,笑靥如花,端庄静雅,“多谢李先生。”转头对太史阑微笑,“那么,太史姑娘原谅不原谅我呢?”

    她娇声软语,温婉可人,含笑瞟过去的眼神,铁石瞧着也要化稀水。

    “谁不好好训练,我抽谁!”花寻欢鞭子一指,“我袒护她什么了?瞧人家多努力!”

    那群人说得高兴,犹自未觉。

    太史阑双手据膝,居高临下看着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惊惧的眼神。

    “那么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孩子呢?”

    “是我的不是。太心急拜会姑娘,”她含笑看了容楚一眼,轻轻道,“国公很少对谁这般关切呢,我一时好奇,失了礼数,国公便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野花插在玉瓶里,寒碜。

    “我们迟早要分别。”太史阑道,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僵了僵,她双臂微微用力了些,“不过不是现在。”

    苏亚走过来,默不作声指指脚下梅花桩,示意她上来练。

    声音不高,正好足够太史阑听见。

    李扶舟微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容楚又道:“今日天气甚好,乔女官难得出门一次,也不要辜负这春光,趁我斟酌给太后回折子,让扶舟陪你四处走走。”

    赵十三回来时,便看见隔窗的光影里,静静相拥脸贴脸的“母子”。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已经长出来一些,但还不够扎辫子,太史阑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留长发扎辫子还是继续剪短发,忽然目光一凝。

    “景泰蓝。”太史阑道,“我带你去见乔雨润,咱们就此江湖告别。”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复杂以为是个草根吧,偏偏带领寒门做出了光武营有史以来的最重要抗争并获得了胜利;以为从此寒门子弟要多个领袖,从此改变二五营的格局吧,偏偏这位火速崛起的领袖是个不能学武的,这在强者为尊的二五营内根本无法生存;以为从此可以放心,寒门抗争到此为止,二五营还是豪门天下吧,偏偏这女人又神奇地让曹老夫子当众求为弟子,再创二五营历史从未有过之奇迹;以为她还要创奇迹,或者老曹会传她惊天之艺吧,偏偏老曹收了她做弟子,第二天就收拾包袱跑路,现在营内有传言,说太史阑出卖色相蛊惑老曹求为弟子,其实资质极为不堪,不堪到老曹终究无法忍受,于是吓跑了。

    “若有一日你必须离开。”太史阑在景泰蓝耳边道,“你不许哭,并且要让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花助教!”鞭子好像抽在了品流子弟们的脸上,郑四少第一个按捺不住,冷声道,“说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打人!”

    容楚正在喝粳米粥,听见西局两字,似乎微微顿了顿,曼声道:“哦,西局啊……”

    每天早餐是送进各人房中的,容楚不吃早餐,因为他要睡到中午,李扶舟起得极早,早已单独吃过。

    可她还要睡觉!

    “练得真好……”一个寒门子弟喃喃叹息,忍不住走近太史阑。

    她知道他寂寞、孤独、不得所爱。知道他才两岁,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失去一切;知道他有亲人,但好像等于没有;知道他甚至身上有缓慢发作的暗毒,容楚一直在用温和的方式试图替他去除。

    鉴于这般复杂的,波浪起伏的人生,所有人现在对太史阑都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状态,品流子弟不消说,自然是相信最后一种流言,并且更加鄙视。更加鄙视。寒门子弟一半疑惑一半失望,不知道该做何选择。

    “太后给国公传旨询问政事,乔小姐是和传旨太监一起过来的,她出入自由,谁知道她来干什么。”赵十三斜瞟着她,拉长声音,“或者来探望国公,或者和李大总管谈谈诗文,乔小姐和京中王公贵族子弟都相处甚欢,尤其和李大总管,号称诗坛双璧,最是相配不过。”

    真正亲人恍如壁垒,半路相遇亲密依偎。

    太史阑默然,随即道:“你也该回去了。”

    她虽亲手照管景泰蓝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肤接触,景泰蓝受宠若惊,张开毛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将粉色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颊上。

    太史阑瞅着这小子自得其乐模样,心想果然天生奸骨,就不知道遗传谁的。

    容楚笑吟吟瞧着太史阑,“她说原谅,我便原谅。”

    熊小佳和萧大强笑得,差点没被负重的铁块压趴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神妙至不可言。

    “只要你明白,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容楚又开始笑得可亲,亲自给乔雨润盛粥,“多吃点,一路辛苦。”

    不错。

    很好。

    太史阑偏头一让,花寻欢讪讪缩手,满脸艳羡之色,啧啧道:“这是我们五越的圣物呢,大首领都未必有的,最是化淤活血疏通修复经脉的圣品,这东西形成的条件极其苛刻,百年难遇,你这只成品尤其好,一看就是顶级精品,你哪来的?告诉我我也去找一只!”

    “看上去像真的那种。”太史阑点头,“来个几张。”

    太史阑吃着破酥包子,觉得碱重了些,点点头,道:“下次破酥包子碱少放些。”

    “饱了。”她碗一推,站起,对李扶舟一点头,看也不看容楚乔雨润,扬长而去。

    “景泰蓝。”太史阑拿出一个最丑的面具给景泰蓝看,“想要留下,就得扮丑,否则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选择。”

    太史阑越走越快,决定以后离这恶心的家伙远点。

    “这才叫冷面笑匠……”萧大强趴地下,抹抹脸。

    正在太史阑张开双臂那一霎。

    “你以为这是绿豆糕吗……”赵十三眼神发直,“一张极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师,花费数月乃至一年工夫,通过十几道复杂工序……”

    只是……他默默叹口气,敲敲窗户。

    赵十三愤怒的爪子狠狠地挠在窗框上他错了!刚才感动个屁呀!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顽石下凡尘!

    容楚都敢把景泰蓝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敢?

    “小姐您大度,可婢子们……婢子们看不得您受委屈啊……”屈啊……”

    太史阑接着,心里终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这东西戴着,再好的质量,也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这小子这点年纪,已经被逼着要委屈自己,察言观色了。

    “她吃螃蟹会出红疹。”容楚横筷一架,夹了一只马蹄烧饼给太史阑,“她爱咸口味。扶舟也知道的,”他微笑,“你看扶舟都不给她夹汤包。”

    自从住进扶筑听雪,容楚就不同意她带景泰蓝去吃大伙房,一日三餐都在他这里,太史阑心里明白是为景泰蓝,也没反对,虽然她更喜欢大伙房一些。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须听,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太史阑道,“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别人就会怀疑你。”

    她走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到了练武场,此时半上午,正是学生聚集在一起进行体能锻炼的时刻,一群汗流浃背的汉子在负重起跳,女子们则在练桩,花寻欢拎根鞭子满场游走,微红的头发一晃一晃地很显眼。

    “爱打谁打谁!”花寻欢鞭子不停,“下贱种子!上次我就说过,代他娘教训他,一次不改,揍一次!”

    苏亚牵她上了梅花桩,二五营对女子要求不高,虽然不拘女子上战场,但一般都不从事一线拼杀,说起来这块大陆总体风气都较为开明,在从军这一例上不限男女,这也和大燕属国尧国有关,当年尧国公主铁血之名传遍天下,之后各国公主多有效仿,哪一国都不乏女将,相比之下,还是南齐位处天南,山温水软,物产丰富较为富裕,无需女子出苦力,这一地的女子,这些年倒没出什么人才。

    乔雨润和蔼地对她笑,轻轻道:“太史姑娘还要去就学吧?或者还得照顾你的孩子,不好耽误你的正事,我们便不邀请你一起了。”

    那个观望中的学生,犹疑地停了脚步。

    他是容楚贴身近侍,随他出入一切场所,也曾见过那对真正的母子相处的情形,此刻两相一对比,忽然便觉得沧桑。

    那样的森然漫不经心,而又杀机凛然,近在咫尺的乔雨润,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急忙轻轻一笑,放软声调,“国公这说的,叫我怎么生受。王公公是西局侦缉司掌事太监,我们既然遇上谋刺国公的大案,于公于私,都必得查办一二,否则太后知道,咱们不免担失职之罪,国公雅量,想来必然是明白的。”

    太史阑忽然想起她的幺鸡,捡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弯,也在默默流泪。

    “好酸!”她道。

    “那也总比对每个女人都不好来得强。”

    “放肆,你这说的什么话。”乔雨润轻斥,“好端端的,不满太史姑娘做什么?太史姑娘是国公的客人,那就是你们的主子,哪有你们不满的资格。”说完又对容楚和李扶舟歉意一笑,“她们几个跟我久了,素来姐妹似的,难免娇惯得不识礼数,国公和李先生见谅。”

    再想了想,青果?

    隔壁正在应付宫中太监的容楚噗地一笑。

    “拣的。”

    也正因为最后一个原因,她不愿知道他的身份,想要留他在身边。

    身后容楚噗地一笑,乔雨润的脸色瞬间一白,随即微微扬起下巴,自太史阑身边过。

    苏亚摇摇头,一个叫史小翠的女子探过头,撇撇嘴,“人家现在飞上高枝了,可瞧不上咱们。”

    太史阑满意地收起那个最丑的,选了个清秀童子脸给他戴上,景泰蓝闭着眼睛,拒绝观看,太史阑也不说破,见他有点不适应地去撕边角,肃然道:“要么好好戴着,要么就撕下,你离开。做一件事,就必须做好。”

    “那便算太史姑娘原谅我了。”乔雨润浅浅地笑,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李先生和我都爱吃这个,太史姑娘也尝尝。”

    乔雨润适时地红了脸。

    让娃娃哭,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让男人哭还差不多。

    太史阑点头,景泰蓝微笑。

    “还能怎么回事?”邱唐口沫横飞,“明摆着的事儿!曹夫子单身在此几年了,想必是寂寞的,遇上某些风骚放荡的寡妇,一番秋波暗送,自然折节下交,云雨过后,老曹不堪如狼似虎的娘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奈何烈郎怕缠女,无奈之下,只得逃之夭夭……哟……啊!”

    这么卖力地给她拉仇恨,闲的?

    太史阑目光一转,看见四面其余寒门子弟都有不忿之色,看来沈梅花要么就是际遇太好,要么就是不注意收敛轻狂太过,已经有点引起公愤。

    太史阑听着,点头。

    太史阑的手指,敲在窗棂上,问赵十三,“那个乔雨润,是谁。”

    太史阑瞟一眼兴奋的赵十三什么神情,以为有好戏看?想多了吧?

    “怎么当得起李先生谬赞。”乔雨润眼神惊喜,转脸看李扶舟。

    太史阑也没看李扶舟,眼看那几个女人终于走了,反而觉得舒服,取了一枚清新口气的青果嚼着往外走。

    她能将任何武功都学到极致,可是偏偏不能走向极致。

    “一等女官,太后侍书。”赵十三挑衅地看着她,“掌宫中制诰,善诗文,精乐理,多才艺,熟政务。号称丽京第一才女,极得皇太后喜爱,本身也是太后远亲,这两年为太后参知政事,权柄极大,私下里有人称她‘红颜首辅’。”

    花寻欢眼尖,老远看见她,连连伸手招呼,太史阑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不能练武功,但锻炼体能肯定没问题,跟着练练也好。

    然而越是这样优秀,越让人可惜。

    黑暗里晶光剔透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太史阑有点恍惚,想起遇见这小子,折腾他,调|教他,近乎强硬地修正他各种毛病,虽然尽量注意了方式,但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两岁孩子来说,很多时候还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别。”太史阑道,“我还是不站在你身边的好,不够映衬出你的美。”

    扶筑听雪是一个总院套几个小院,看似一个院子,其实各自独立性很大,西厢原本隔在太史阑和李扶舟的住处之间,没有住人,现在想必给绿茶妹子住了。

    总之,这女人,始终让别人不停地被颠覆,还不知道下次会有什么新颠覆。

    太史阑又点头。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郑四少拖长嗓子问。

    半晌,灯灭了,人散了,暖阁高处,美人款款地被扶下来了。

    太史阑在梅花桩上,面无表情,做两耳不闻窗外事用功状,人们目光投过来,她还张开双臂,飞翔了一下。

    她一过去,花寻欢便捶了她一肩膀,笑道:“怎么,被我那一番话打击了?都没见你来练武场参加过训练,我是说你不能练高深武功,但没说你不能好好操练体能,最起码强身健体都是应该的。我刚还说呢,你再不来,我这个二五营总训官就要亲自去拎你了!”

    她说起正事来,语气和先前截然不同,神容庄肃,用词虽然客气,却不容置疑。

    苏亚铁青着脸,往那边走,太史阑拉住了她,一转头,却看见花寻欢背着手,踮着脚往那边去了,鞭子垂在身后,远远看去像个耷拉着尾巴接近鸡群的火狐狸。

    “是不是有点怨恨?”容楚笑得开心,“是不是刚刚发现,原来扶舟的好,对每个女人都一样?”

    “您别……您别……我去找……我去!”

    太史阑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洗漱,一边练她的神通,一边等吃早饭。

    “没事。”太史阑拎开景泰蓝,那小子绝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泪转啊转,终于哗啦啦落下来。

    “其实你学着换不同的脸,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阑拍拍他的脸,“你觉得,一个很丑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

    “我怕乔女官和我一本正经。”容楚哈哈一笑,将碗一推,“我还怕我容楚尚未老去,便庸碌无用,自己遇到刺杀,还需要女人来替我解决。”

    底下“咔嚓”一声,似乎那个梨魄抠破了墙面……

    一个打着呵欠挂帘子的护卫,嘴张了一半,把自己挂在了帘子上……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耳朵上的那颗容楚所谓的虫尸体,说得那么难听,其实东西漂亮得很,造型圆润如水滴,却又有微微四角突起,光形状便很个性,是她喜欢的那一类,整体色泽晶红,有一线诡异的黑如筋脉,皆光泽亮润,如钻如玛瑙,更多一种狂放野性的美。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几个侍女愤然回身瞪她,乔雨润起身,笑吟吟来拉她,道:“太史姑娘一看就是坦荡直爽性子,我是极爱的,一点小误会,不值一提,来,坐。”

    太史阑一怔,心想似乎今年的考练提前了?

    容楚真是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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