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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爲之文也。

    三、李翱字習之,元和初爲國子博士,後官至山南東道節度使,嘗從韓愈學爲文章,辭致渾厚,見推當時。唐人稱習之退之侄婿,似不肯相下,雖退之强毅,亦不敢屈以從己,弟子之者,惟籍、湜而已。

    翱之持論,見於《寄從弟正辭書》,及《答朱載言書》。《寄從弟書》中,力辟輕視文章之論:

    汝勿信人號文章爲一藝。夫所謂一藝者,乃時世所好之文,或有盛名於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則仁義之辭也,惡得以一藝而名之哉。仲尼、孟軻没千餘年矣,吾不及見其人,吾能知其聖且賢者,以爲讀其辭而得之者也。後來者不可期,安知其讀吾辭也,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誣也。夫性於仁義者,未見其無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吾未見其不力於仁義也。由仁義而後文者性也,由文而後仁義者習也,猶誠明之必相依爾。貴與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有無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愛而屑屑於其間哉?仁義與文章生乎内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懼而不爲哉?

    習之此論,分由文章而仁義,與由仁義而文章爲二層,而以性、習分别系之,其言較韓愈爲醇正。宋人謂習之學識,實過韓退之,其言指此。《答王載言書》,首分别六經之旨與六經之辭言之:

    列天地,立君臣,親父子,别夫婦,明長幼,浹朋友,六經之旨也。浩乎若江海,高乎若丘山,赫乎若日火,包乎若天地,綴章稱詠,津潤怪麗,六經之詞也。創意造言,皆不相師。故其讀《春秋》也,如未嘗有《詩》也;其讀《詩》也,如未嘗有《易》也;其讀《易》也,如未嘗有《書》也;其讀屈原、莊周也,如未嘗有六經也。故義深則意遠,意遠則理辯,理辯則氣直,氣直則辭盛,辭盛則文工。

    當時之言文章者六説,習之於書中列舉之:“其尚異者,則曰‘文章辭句奇險而已’。其好理者,則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時者,則曰‘文章必當對’。其病于時者,則曰‘文章不當對’。其愛難者,則曰‘文章宜深不當易’。其愛易者,則曰‘文章宜通不當難’。”習之於此六者,皆認爲“情有所偏,滯而不流,未識文章之所主”。其所立爲文章之準則者凡三。其言曰:

    故義雖深,理雖當,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傳也。文、理、義三者兼併,乃能獨立于一時,而不泯滅于後代,能必傳也。

    四、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仕至工部郎中。持正之論本於退之,其言文章以奇麗爲尚,與李翱之説異,大指見於《答李生》兩書中:

    夫意新則異于常,異于常則怪矣。詞高則出於衆,出於衆則奇矣。虎豹之文不得不炳於犬羊,鸞鳳之音不得不鏘于烏鵲,金玉之光不得不炫于瓦石,非有意先之也,乃自然也。(《答李生書》)

    夫謂之奇,則非正矣,然亦無傷於正也。謂之奇即非常矣,非常者謂不如常者,謂不如常乃出常也。無傷于正而出於常,雖尚之亦可也。此統論奇之體耳,未以文言之失也。夫文者非他,言之華者也,其用在通理而已,固不務奇,然亦無傷於奇也,使文奇而理正,是尤難也。……夫言亦可以通理矣,而以文爲貴者非他,文則遠,無文即不遠也。以非常之文,通至正之理,是所以不朽也。(《答李生弟二書》)

    持正評論時人,亦多見精彩,評元結詩文,則曰:“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長於指叙,約結多餘態。”《韓文公墓銘》曰:“茹古涵今,無有端涯,渾渾灝灝,不可窺校,及其酬放,豪曲快字,凌紙怪發,鯨鏗春麗,驚耀天下,然而栗密窈眇,章妥句適,精能之至,入神出天。”其他評論,具見《諭業》一篇,文繁不備。

    五、李德裕字文饒,敬宗時爲浙西觀察使,武宗時由淮南節度使入相。文饒不以文名家而其持論有特出者。著《文章論》言文氣,其語較韓柳諸家爲深入:

    魏文《典論》稱“文以氣爲主,氣之清濁有體”,斯言盡之矣。然氣不可以不貫,不貫則雖有英辭麗藻,如編珠綴玉,不得爲全璞之寶矣。鼓氣以勢壯爲美,勢不可以不息,不息則流宕而忘返,亦猶絲竹繁奏,必有希聲窈眇,聽之者悦聞;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觀之者不厭。從兄翰常言“文章如千兵萬馬,風恬雨霽,寂無人聲”,蓋謂是矣。

    篇中又論聲律之蔽曰:“夫荆璧不能無瑕,隋珠不能無纇,文旨既妙,豈以音韻爲病哉!”其言得之。文饒復有光景常新之説,其言曰:

    世有非文章者曰:“辭不出於《風》《雅》,思不越於《離騷》,模寫古人,何足貴也!”余曰:“譬諸日月,雖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此所以爲靈物也。”

    文饒嘗舉其《文箴》云:“文之爲物,自然靈氣,惚恍而來,不思而至,杼軸得之,淡而無味,琢刻藻繪,彌不足貴,如彼璞玉,磨礱成器,奢者爲之,錯以金翠,美質既雕,良寶斯棄。”要之自其見地論,文饒之言,不可忽視也。

    * * *

    [1] 1933年講義下云:“序中對于唐代文人,獨推重陳子昂,以爲足以稱是選而不怍,次則稱燕文貞以著述之餘,攻比興而莫能極,張曲江以比興之隙,窮著述而不克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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