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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战国之学术思想

    春秋、战国,是中国学术思想,开始发达的时代。这时代的学术分为许多派,互相辩论,各有特色,在中国的学术史上,实在是很有价值的。近来的人,都说春秋战国,是我国学术思想,最为发达的时代,后世都比不上他,这话也未必然。春秋战国时代的学术,固然有各专一门,各极高深的长处;也有偏执己见,不了解他人的立场的毛病。譬如墨子的主张节俭,自因为当时贵族奢侈,人民穷困之故。社会穷困之时,应得节俭,是从古以来如此的,看下文便可知道。庄子却说他的道理太苦了,人不能堪,然则坐视着冻饿的人冻饿,你还是奢侈你的,抚心自问,能堪不能堪呢?荀子又说有好政治,穷是不足为患的。墨子何尝说穷是最后的忧患?天然的忧患?不过在当时困穷的情形之下,节俭就是最好的政治罢了。这不过举其一端,其余这一类的地方还很多。总而言之:当时学术的能彀分争角立,互相辩论,固然有其好处;然亦因其在初兴之时,彼此的立场,未能互相了解之故。到后世,没有这种激烈的辩争了;固然由于思想的停滞;然亦因其在社会上通行得久了,各种学问的所长所短,大家都已了然,所以用不着甚么激烈的辩论。我们试看:《史记》的末一篇《自序》载他父亲司马谈论阴阳、名、法、儒、墨、道六家的话,以及《汉书·艺文志》论各家的话,大都有褒有贬。其所褒贬,大致可说是得当的,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只说春秋战国是中国学术发达,有光采的时代,不说他是最好的时代。我们现在,要研究这时代的学术思想,自然得先研究这时代学术思想发达的原因。

    春秋、战国时代学术思想发达的原因,在哪里呢?我以为左列两端,是其很重要的。

    (1)封建政体破坏了,贵族变为平民,向来官僚的学术,变为私家的学术。

    (2)社会变动剧烈,人民也困苦了,国家也危险了,仁人君子目击心伤,都想设法挽救,于是不得不研究学术。

    学术是归纳若干事物所得到的原理、原则。前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二人,替汉朝的王室,整理书籍,编纂目录,因而推论古代学术的源流派别,著成一部书目,名为《七略》。《七略》中《辑略》是自述编辑之意的,不是书目。此外《六艺略》是经书,实在就是诸子中儒家的书。《诸子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都是当时各种专门之学。《诗赋略》是文学书。《七略》这部书,现在已没有了,可是《汉书·艺文志》,大概是根据他的。这是中国最古的书目,也是中国人最早统论学术源流派别之作。据他所推论,春秋、战国时的学术,其根源,都出于一种“官守”。这话虽无证据,却也有相当理由。因为古代学术,为贵族所专有;而做一种官,就有一种经验。其初不过粗引其端,后来世变日亟,根据旧有的学识,以观察世间的事物,因旧有的见解不同,所注重观察的方面,也自然不同。注重观察的方面不同,其所成就,自更因之而异了。这是春秋、战国时代,学术所以发生派别的原因。

    然则当时的学术派别,是怎样的呢?一一列举,未免太烦。我们现在,且举出几家重要的来说说。

    其(1)是儒家。儒家是出于司徒之官的。司徒是主教化的,所以儒家在政治上,也重德化而轻刑罚,而尤注重于人伦及道德。

    其(2)是道家。道家是主张放任主义的。所以他在政治上,主张无为而民自化。他觉得后世的社会,人与人间的关系,冲突得太利害了,远不如上古时代,浑浑噩噩的好,所以慨想到“小国寡民”之世。他又以为一切事总是循环的。恃强的人,终必吃亏。所以他在应付的手段上,主张“知白守黑,知雄守雌”。

    其(3)是墨家。古代社会,离共产之世未远,人民的贫富,本来相差不甚利害。享用的多少,也当合全社会而通筹。譬如到荒年,就大家的吃用,都要减省,虽天子亦是如此。譬如《礼记·王制》说:三年要储蓄一年的粮食。到三十年,就有十年的储蓄,虽然荒年,百姓也不怕饥饿了,到这时候,天子才好天天杀牲,作乐的吃饭。古代各种礼节,到荒年时候,大抵另有减省的办法。如《礼记·曲礼》篇所说:荒年,君就不能吃动物的肺,大夫就不能吃粱(粱和肺,是当时以为美食的),就是一个例子。到春秋、战国时代,就大不然了。贵族的奢侈愈甚,则其对于人民的剥削也愈甚。还要争城争地,打个不已。人民就无所措手足了。墨子是“背周道用夏政”的,所取法的,是较古的治法,所以主张节用和非攻。

    其(4)是法家。当竞争剧烈之世,必须用整齐严肃的法度,以训练其人民。而在战国以前,特权阶级是贵族。贵族各顾其私,其利益,就上不与国合,下不与民同,更须有一种法子去驾驭他。法家就是应于这两种需要而发生的。他训练人民的法子,谓之“法”,督察贵族的手段谓之“术”。见《韩非子·定法》篇。

    以上四家,是和社会政治,关系最大的。此外,研究哲学、论理学的,则有名家。根据天文、历法,以推求宇宙的原理的,则有阴阳家。讲求用兵的法子的有兵家。讲求外交的策略的有纵横家。讲求种植之法的有农家。讲求医学的,有医经、经方等家。医经是医学,经方是药物学。总而言之,从古相传的学术思想,到这时代,分途并进,各自发扬其光辉。所以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我国学术思想,很有光采的时代。

    春秋、战国时代的学术对于社会,有怎样的影响呢?这个又可分三方面说。

    (1)政治上。儒家的崇尚德化,道家的清静无为,法家的整齐严肃,对于后世的政治,都有很大的影响。就是墨家的非攻、节用,也不能说没有影响的。历代开创之初,国用常取节俭主义。就守成的贤君,也是如此。中国历代,都不喜欢侵掠他国,用兵总是自守时多,有时攻击他国,亦是怕他养成气力,将为大患之故,还是攻势的守御。间有以一两个人的野心,而从事于侵略的,总要大受舆论的非难。这都可以说是受墨子的影响。

    (2)哲学上。我们最古的哲学思想,是对于宇宙万物,为一种玄学的说明的。阴阳、五行等说,很可以代表这时代的思想。这种思想,到后来,不甚受人家的重视。只有少数的数术家,根据着此等说法,以研究哲理罢了。中国人的哲学思想,是切于人事的。其最为深入于国民心坎的,则为儒家的“易”和“中庸”两种思想,道家的尊重自然的思想。中国人所以最不固执;最容易改革;凡事不走极端;不主张强为。可说都是深受古代学术思想的影响的。

    (3)社会上。春秋战国的学术,对于社会影响最深的,可以说是孔子的人伦日用之教。人人都觉得人与人之间,应当互相帮助,互相亲爱;而日用寻常之间,亦必事事求其合理。做好人正不必好高骛远,就目前的境地,人人可以做得的。都是受此种思想的影响。次之则道家的委心任运,与世无争,似乎对于社会的心理,影响也很大。

    以上不过举其最大的,其余较小的影响,自然是列举之而不能尽。总而言之,一种学术思想,既经盛行一时,到后来虽若成为过去,其实早已深入人人心中,成为构成他人格的一部分了。这是历代的学术思想,都是如此的。春秋、战国的学术思想,其年代较早,其影响于国民的性格,和社会上的事实,自然更深,所以这时代的学术思想,实在是中国文化很重要的一个渊源。

    (选自《吕思勉文集·吕著中小学教科书五种·初中标准教本本国史》第八章)

    鸦片战争前之国内情形

    中国既遭遇旷古未有之变局,是时之情形如何,自应加以检讨,今分社会及政治两方面述之。

    社会方面:(1)中国人对外之观念,本属宽大。《尚书大传》述越裳氏来朝,周公谓政教不加,君子不受其贡贽,此为古代之见解。降及汉代,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萧望之不欲其受臣礼,犹沿此等见解之旧。自五胡乱华,中国人颇受其压迫,对外之观念稍变。辽、金侵入,汉人之受压迫弥深,见解之变亦弥甚,遂有所谓尊王攘夷之说。尊王攘夷之观念,发生于北宋之世,实晚唐时裂冠毁冕之反响,亦沙陀、契丹等侵入,有以激之使然也,至南宋而此观念益形发达。胡安国之《春秋传》,可以为其代表。对外之观念,寖流于偏狭。(2)且民族主义,须有智识以行之。民族主义,推至极端,实有弊害,惟有能受理性之支配,方可收其利而不受其害。而宋学末流入于空疏,加以科举之流毒,空疏更甚,遂至于外情茫无所知,而一味盲目排斥,几与愚民无异。(A)且如古代交通不便,各地方之风俗亦不同,以君主一人之野心,劳民伤财,妄事开拓,实无益而有损,故以勤远略为戒。然后世(甲)防御,(乙)防御性质之攻战及要点之据守,则迥非其伦矣。乃至清代,西人东来后,有以讲究边防,研求外情之说进者,迂儒犹以为勤远略而反对之。(B)又如古代工业,墨守成规,而其时社会,严禁奢侈,故有作奇技淫巧以疑众者杀之说。欧西机械,或益民用,或资国防,迥非其伦,乃亦以为奇技淫巧而妄加反对。此等锢蔽之见解,深入其心,加以(子)外力之压迫,(丑)宗教之畏恶,动于感情,劫于群众,其见解之牢不可破也遂弥甚。士人如此,愚民受其诱导,其盲目自更不待言矣,遂至新机之启辟甚难,仇外之风潮屡起。

    政治方面,则以概沿闭关时代之旧,于竞争极不适宜。其最甚者,(1)行政机关组织之不善,盖自贵族阶级崩溃以后,官僚代之而居治者之位置,凡阶级之性质,恒欲剥削他阶级以自利,君主之责任,则在调和两者之间,而求其平衡,故为治最要之义,在能监督官吏,不使虐民太甚,政治遂偏向此路发达。治官之官日多,治民之官日少,夫无治民之官,则无治事之官,而百事皆废矣。况于真正办事者,尚非官吏,而实为人民自己。近代亲民之官,必称州县,州指散州言。实即古代之国君,仅能指挥监督,而不能真办事,何者?势有不及,力亦不给也。真办事者,实惟县以下之自治职,而(a)官吏每向此等人压迫,以图自利。(b)又平民生活,极为痛苦,其狡猾者,乃与官僚阶级相结托,以鱼肉平民。于是地方自治之职,本古士大夫之流,日受压迫,沦于厮养,自治之权,渐入土豪劣绅之手,凡有兴作,无不诒害于民,言治者遂以清静不扰为惟一之方术,寖至百事皆废,其或迫于时势,必须有所举办,亦皆有名无实,所谓纸面上有,实际则无也。(A)政治组织机关之坏,至清代而达于极点,因①督抚,②藩臬,③自藩臬分出之道,④府直隶州厅,⑤县及散州厅,实际乃有五级,抑压甚而展布难,亲民之官,即使按法奉事上司,已觉不给,况乎非法之伺应而婪索多耶?(B)又清代政治偏于安静,不肯擢用奇才异能及年少有为之士,而专以例督责其下。此由鉴于明代之弊而然。例非吏不能悉,遂至大权操于胥吏之手,而欲有所兴作益难。(2)至于为官吏之人,则以正途为尚。(甲)明清两代,所谓正途者,率由科举出身,科举本属良法,惟在唐宋时代,已不能尽切于实用,至明清又将前此之分科,悉并为一,事实上科举已非普通人所能应,乃不得不放弃一切,而只看几篇四书文,而其所谓四书文者,又别成为一种奇异而不合理之体制。即四书亦不必真通,而其体制,却颇足消磨精力,士人遂至一物不知。(乙)清代又因筹款屡次开捐,末年更裁减其价,以广招徕,于是仕途之流品益杂。其知识及道德水准,较之正途出身者,更形低下,末年官方之大坏,职此之由。(3)以兵力论,则(A)中国承平时代,只可谓之无兵,何者?凡事必有用,人乃能聚精会神以赴之。若其为用渺不可知其在何时,未有不以怠玩出之,而寖至于腐败者也。此为心理作用,受时势之支配,无可如何之事。历代注重军政,若宋、明之世者,其兵力虽云腐败,兵额尚能勉强维持。清代则文恬武嬉,兵额多缺,而为武员侵蚀其饷。存者亦不操练,一以武员之怠荒,一以兵饷太薄,为兵者不得不兼营他业以自治,更无操练之余暇也。(B)近代火器发明,实非人力所能敌,亦为兵事上一大变。(4)兵事如此,(甲)边防自更废弛,(乙)对于藩属之控制,亦自更粗疏矣。(五)又中国近代,富力与西洋各国相差太远,社会经济落伍,赋税之瘠薄随之。清代经常收入,恒不过四千数百万,即其末造,亦不过七八千万,尚安能有所举措耶?

    在此情势之下,不能不遭一时之困难也决矣。

    (选自《吕思勉文集·中国近代史八种·中国近百年史概说》第三章)

    中国政治与中国社会

    世界上的民族国家,为什么会有盛衰兴亡之事?

    人必有其所处之境,与其所处之境适宜则兴盛,不适宜则衰亡,这是很容易明白的。然则人与环境,为什么有适宜不适宜之分呢?我们知道:动物适应环境的力量,是很小的,它所谓适应,无非是改变自己,以求与所处之境相合,如此,则非待诸遗传上的改变不可,这是何等艰难的事?人则不然,不但能改变自己,还能改变环境,使与自己适合。所以人类不但能适应环境,还能控制环境。人类控制环境的行为,为之文化。人类,很难说有无文化的,即在最古的时代,亦是如此。人类的进化,纯粹是文化进化。我们现在的社会,和汉唐时代,已经大不相同了,而我们的身体,则和地底下掘出来的几十万年以前的人,并无不同。欧洲考古学家证明古埃及人的体格和现代并无不同。不论如何野蛮社会里的人,倘使移而置之文明社会之中,都可以全学会文明社会中人之所能,而无愧色,就是一个确切的证据。所以民族国家的盛衰兴亡,全是判之于其文化的优劣。

    文化为什么会有优劣呢?文化本是控制环境的工具,不同的环境,自然需要不同的控制方法,就会造成不同的文化。文化既经造成以后,就又成为人们最亲切的环境,人们在不同的文化中进化,其结果,自然更其差异了。文化是无所谓优劣的,各种不同的文化,各适宜于对付各种不同的环境。但是环境不能无变迁,而人们控制环境的方法,却变迁得没有这么快。人们控制环境的方法,为什么变迁得不会有环境这么快呢?那是由于,(1)大多数人,总只会蹈常习故。审察环境的变迁,而知道控制的方法不可不随之而变迁的,总只有少数人。(2)而我们现在社会的组织,没有能划出一部分人,且拣出一部分最适宜的人来,使之研究环境变迁的情形,制定人类控制的方法,而大家遵而行之,而只是蹈常习故。古希腊人有一种理想,以为君主宜以最大的哲学家为之,中国古代亦系如此。《公羊》隐公元年《何注》,说“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之义道:“《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境内之治。诸侯不上奉王之政,则不得即位,故先言正月而后言即位,政不由王出,则不得为政,故先言王而后言正月也。王者不承天以制号令则无法,故先言春而后言王,天不深正其元,则不能成其化,故先言元而后言春,王者同日并见,相须成体,乃天人之大本,不可不察也。”此谓王者应根据最高的原理,制为定法,以治天下,其说原无误缪。但在小国寡民之世,事务简单,庸或能事事措置妥帖。在广土众民之世,就断无法悉知悉见了。悉知尚且不能,何况加以研究,而制定适当的处置方法?所以古人希望有一个圣人出来,对于一切事情无不明白,因而能指示众人以适当处置的方法,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但一人之智不及此,合众人而共同研究,则不能谓其智不及此。我们的误缪在于,(一)迷信世界上有一个万古不变之道,此道昔人业已发现,我们只要遵而行之,遂不复从事于研究。(二)处事之时,亦不肯注重于研究。即或迫于事势,不得不加以研究,而研究的人数,既苦于不足,其人选又不适宜。所以社会科学的道理,迄今多黯然不明。现代科学的研究,不合理想的地方还很多,因其规模比较大,研究的人数比较多,人选亦比较适宜,其成绩就非前此所可同日而语了。所以治世的方法,并非不可发现的,不过人们现在的所为,不足以语于此。于是环境变迁了,人还是茫然不觉。(3)虽然没有能够推出一部分人来,使之从事于研究环境的情形,以定众人行为的方针,然事实上总有处于领导地位的人。这种人,往往头脑顽固,而且其利益往往和大众及全体冲突,以全体的利益论,在某时代,适宜于改行新制度,制度二字,旧时多就政治方面言,此处所用,兼该社会的规则。所谓环境,实有两方面:一为自然,一即社会,可谓人类的自身。制度即人类所以控制自己的。而这种人的私利,都是藉旧制度为护符的。因为和其私利冲突,新制度,即适宜于控制环境的方法,往往为此等人所反对。甚至知识为利欲所蔽,连此等新制度的适宜,他也不知道了,而真以旧制度为适宜,遂至尽力以反对新制度,保存旧制度。因为此等人在社会上是有力分子,人们要改变控制环境的方法,就成为非常艰难的事,因为先要对付反对改变的人。如此,人们改变控制环境的方法,就往往要成为革命行为,这是何等艰难的事?

    文化的兴起,本是所以应付自然的。在最初的一刹那间,所谓环境,其中本只包含自然的成分。此系就理论上言,勿泥。但是到文化兴起以后,文化就成为环境中的一个因素了。而且较诸自然的因素,更为重要。因为自然的变迁,是缓慢的。在短期内,不会使人们有大变其控制方法的必要。人为的因素则不然。其变迁往往甚剧,迫令人们非改变其方法不可。能改变则更臻兴盛,不能改变则日就衰亡,大概都是这种因素。文化是有传播性质的,即甲社会控制环境的方法,可以为乙社会所仿效,乙社会之方法,可为甲社会所仿效亦然。此其相互之间,较优的社会,往往欣然愿意指导较劣的社会,而较劣的社会,亦恒欣然乐于接受。此等现象的由来,我们除掉说:人是生而有仁智之心的,别无解释的方法。人心之不可改变,等于人体之不可改变。心理是根于生理的,其实二者原系一事。要使人不爱人,人不求善,正和不许人直立而使之倒悬一样的难。如此,世界上各地方各种不同的文化,就应当迅速的互相传播,各地方很快的风同道一;而全人类的文化,也因之日进无疆了。然而不能不为前述的原因所阻碍。因此,各民族国家的文化,就不能无适宜与不适宜之分,因而生出盛衰兴亡之事。

    当盛衰兴亡迫于眉睫,非大改变其文化不能控制环境,以谋兴盛而避衰亡之时,其能否改变,改变之速度能否与环境的变迁相应,所谓能否改变,其实就是速度能否相应的问题。若不为环境所迫而至于衰亡,时间尽着延长,是没有什么民族,能断言其不会改变的。仍看其本来文化的高低。

    因为自然的环境不会急变,急变的总是人造出来的环境,所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环境的剧变,恒在与一个向不交通的区域交通之时。这所谓交通,非普通所谓往来之义。世界上无论如何隔绝的区域,和别一区域直接或间接的往来,怕总是有的,但是此等偶尔的往来,并不能使该区域中的文化,发生需要改变的情形,便非我在此地所说的交通。我在此地所说的交通,乃指因两造的往来,使其中的两造或一造所处的环境,为之改变,达于非改变控制方法不可的程度而言。不达于此程度,虽日日往来,亦不相干。准此以谈,则中国的文化,可以划分为三大时期:即

    (1)中国文化独立发展时期。

    (2)中国文化受印度影响时期。

    (3)中国文化受欧洲影响时期。

    第一时期的界限,截至新室灭亡以前,寻常都以秦的统一,为古今的大界,其实这是表面上的事情,若从根本上讲,则社会组织的关系,实远较政治组织为大。中国在古代,本有一种部族公产的组织,其部族的内部,及其相互之间,都极为安和,此种文化,因交通范围的扩大,各部族的互相合并而破坏了。但其和亲康乐的情形,永为后世所追慕,而想要恢复他,因为昔人不明于社会组织的原理,所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因此,自东周至前汉之末,此种运动,垂六七百年,此不过约略之辞,实际上,此等运动,或更早于此,亦未可知。不过在两周以前,史料缺乏,无可征信罢了。而终于无成。自新室的革命失败以后,我们遂认现社会的组织是天经地义而不可变。不以为社会的组织,能影响于人心,反以为人心的观念,实造成社会的组织,遂专向人的观念上去求改良。在这种情形之下,印度的哲学思想,是颇为精深的;其宗教感情,亦极浓厚;适合我们此时的脾胃,遂先后输入,与中国固有的哲学宗教,合同而化,而成为中国的所谓佛教。发达到后来,离现实太远了,于是有宋朝的理学,欲起而矫其弊。然其第一时期以观念为根本,第二时期承认现社会的组织为天经地义,还是一样的。所以理学代佛学,在社会上,并不起什么变化。近几百年来,欧洲人因为生产的方法改变了,使经济的情形大局改变。其结果,连社会的组织,亦受其影响,而引起大改革的动机。其影响亦及于中国。中国在受印度影响的时代,因其影响专于学术思想方面,和民族国家的盛衰兴亡,没有什么直接的紧迫的关系。到现在,就大不相同了。交通是无法可以阻止的,最小的部族为什么要进为较大的大国?较大的国家为什么要进为统一的大国?统一以后,为什么还要与域外之国相往来,都是受这一个原理的支配。既和异国异族相交通,决没有法子使环境不改变,环境既改变,非改变控制的方法,断无以求兴盛而避衰亡。所以在所谓近世期中,我们实有改变其文化的必要。而我国在受著此新影响之后,亦时时在改变之中,迄于今而犹未已。

    转变,伟大的转变!

    要讲中国的近世史,必先知道入近世期以前中国的情形,现在从政治、社会两方面,说其大略。

    中国的政治,是取放任主义的。从前的政治家,有一句老话,说“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只这一句话,便表明了中国政治的消极性。中国的政治,为什么取这种消极主义呢?原来政治总是随阶级而兴起的。既有阶级,彼此的利害,决不能相同。中国政治上的治者阶级,是什么呢?在封建时代,为世袭的贵族。封建既废,则代之以官僚。所谓官僚,是合(1)官;(2)士,即官的预备军;(3)辅助官的人,又分为(甲)幕友,(乙)吏胥,(丙)差役;(4)与官相结托的人,亦分为(子)绅士,(丑)豪民。此等人,其利害都和被治者相反,都是要剥削被治者以自利的。固然,官僚阶级中,未尝无好人,视被治阶级的利害,即为自己的利害。然而总只是少数。这是因为生物学上的公例,好的和坏的,都是反常的现象,只有中庸是常态。中庸之人,是不会以他人之利为己利,亦不会以他人之害为己害的,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本位。社会的组织,使其利害与某一部分人共同,他就是个利他者。使其利害和某一部分人相对立,就不免要损人以自利了。所以官僚阶级,决不能废督责。督责二字,为先秦时代法家所用的术语。其义与现在所谓监察有些相似,似乎还要积极些。然中国地大人众,政治上的等级,不得不多,等级多则监督难。任办何事,官僚阶级都可借此机会,以剥民而自利。既监督之不胜其监督,倒不如少办事,不办事,来得稳妥些。在中国历史上,行放任政策,总还可以苟安,行干涉政策,就不免弊余于利,就是为此。因此,造成了中国政治的消极性。

    试看政治上的制度:中国是世界上最古的大国,皇帝的尊严,可谓并时无二,然其与臣下的隔绝亦特甚。现在世界上,固有版图更大于中国的国家,然合最古和最大两条件言之,则中国实为世界第一。康有为《欧洲十一国游记》曾说:中国人所见外国有君主,往往臆想,以为亦和中国的皇帝一样,其实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欧洲小国的君主,时常步行出宫,人民见之,脱帽鞠躬,他亦含笑答礼,较之中国州县官,出有仪卫的,还觉得平易近人得多呢。中国君主的尊严,乃由其地大人众,而政治上的等级,不得不多,等级多,则不得不隔绝,隔绝得厉害,自然觉得其尊严了。再加历史上的制度和事实,都是向这一方面进行的。所以历时愈久,尊严愈甚,而其隔绝亦愈甚。秦汉时的宰相,是有相当的权力,而其地位亦颇尊严的。然自武帝以后,其权已渐移于尚书。曹魏以后,又移于中书,刘宋以后,又参以门下。至唐代,遂以此三省长官为相职,而中书、门下,尤为机要。后来两省长官,不复除人,但就他官加一同平章事等名目,即为宰相。其事务,则合议于政事堂。政事堂初在门下省,后移于中书省。宋元之世,遂以中书省为相职。中书、门下等官,其初起,虽是天子的私人,至此其权力又渐大,地位又渐尊了。明世,乃又废之而代以殿阁学士。清代,内阁之权,又渐移于军机处。总而言之,政治上正式的机关,其权桓日削,而皇帝的秘书和清客一类的人,其权恒日张。内阁至清代,已成为政治上正式的机关。军机处则不过是一个差事,和末年的练兵处、学务处一样。外官:秦汉时的县,实为古代的一国,此乃自然发达而成的一个政治单位。五等之封,在经学上,今古文立说不同。今文之说,见于《孟子·万章下》篇和《礼记·王制》,大国百里,次国七十里,小国五十里,此乃自然的趋势所发达而成的政治单位。《汉书·百官公卿表》说:汉承秦制,县大率方百里,即是将此等政治区域,改建而成的。古文之说,见《周官·职方氏》,公之地方五百里,侯、伯、子、男,递减百里,乃根据东周以来的事实立说的。如《孟子·告子下》篇说:今鲁,方百里者五,就是《周官》所说的公国了。此等国中,实包含许多政治单位,而其自身并非一个政治单位。更大的国,如晋、楚、齐、秦等,就更不必说了。大率方百里为一政治单位,实从春秋以后,直到现在,未曾有根本变更。因为县这一个区域,从来没变动过。郡本是设在边陲之地,以御外侮的,与县各自独立,不相统属。后来大约因其兵备充足,县须仰赖其保护,乃使之隶属于郡,然仍只是边陲之地。战国时,楚之巫、黔中,燕之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赵之云中、雁门、代郡等,均在沿边之地。秦始皇灭六国,因其民未心服,觉得到处有用兵力镇压的必要,乃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而以郡统县,始成为普遍的制度。此时距封建之世近,郡守的威权,又怕其太大,乃设监察御史,汉朝则遣刺史监察之。汉朝的刺史,一年一任,没有一定的驻所;其人的资格和官位,都远较太守为低。所察以诏书所列举的六条为限,不外乎太守的(1)失职,(2)滥用威权,(3)依附豪强,其他概非所问,真是一个纯粹的监察官。唐宋以后的监司官,就不能如此了。然即使把它算作行政官,也还只有三级。至元代,乃又于其上设一中书行省。明虽废之而改设布政、按察两司,其区域则仍元行省之旧。至清代,督抚又成为常设的官,而布政司的参政、参议,分守各道,按察使的副使、佥事,分巡各道的,又渐失其原来的性质,而俨若在司府之间,自成一级。于是合(1)督抚,(2)司,(3)道,(4)府、直隶州厅,(5)县、散州厅,秦并天下,立郡县二级之制。汉时刺史,本非行政官。每一刺史所分察的区域,政治上并无名称,当时言语,则称之为州。后来改刺史为州牧,即沿用其称谓。州字至此,始成为行政区划之名。东晋以后,疆域缩小,而侨置的州郡日多。州之疆域,寖至与郡无异,隋时乃并为一级。自此州郡二字,异名同实,都系秦汉时的所谓郡。其监司官所管的区域,则唐称为道,宋称为路。元时于路之上又置行中书省。明虽废省设监司,其区域则仍元之旧,其名称遂亦相沿不变。府之称,唐时唯长安、洛阳为然。后梁州以为德宗所巡幸,亦升为兴元府。宋代大州多升为府。于是秦汉时所谓郡的一级,或称为府,或称为州。此为明代府与直隶州并立的由来。其直隶厅,则系清代同知、通判另有驻地,而直隶于布政司者之称。又元时因省冗官,令知州兼理附郭县事,明初遂并县入州,所以凡直隶州都无附郭县,其不领县的,称为散州,就与县无异了。散厅则是同知、通判有驻地而仍属于府的。总之,近代的地方制度,颇为错杂不整。几乎成为五级了。等级愈多,则下级受压制愈甚,而不能有所作为;上级的威权愈大,而驯致尾大不掉。清中叶以后,此等弊害,是十分显著的。县既是古代的一国,县令即等于国君,是不能直接办事的,只能指挥监督其下。真正周详纤悉的民政,是要靠乡镇以下的自治机关举行的。此等机关,实即周时比长、闾胥、族师、党正、州长、乡大夫等职;汉世的三老、啬夫、游徼,尚有相当的权力,而位置亦颇高。魏晋以后,自治废弛,此等乡职,非为官吏所诛求压迫,等于厮役,即为土豪劣绅所盘踞,借以虐民,民政乃无不废弛。总而言之,中国政治上的制度,是务集威权于一人,但求其便于统驭,而事务因之废弛,则置诸不问,这是历代政治进化一贯的趋势,所以愈到后世,治官的官愈多,治民的官愈少,这是怪不得什么一个人的。政治的进化,自有一个隐然的趋势在前领导着,在这趋势未变以前,是没有法子违逆它的。即使有一两个人要硬把它拗转来,亦不旋踵而即复其旧,其而至于加甚其程度。

    因为政治上有这但求防弊的趋势,就造成了一种官僚的习气。官僚政治的情态是(1)不办事,(2)但求免于督责,(3)督责所不及,便要作弊。不办事的方法,是(甲)推诿,(乙)延宕。推诿是干脆不办。延宕是姑且缓办,希冀其事或者自行消灭,或可留给别人办。官场的办事,所以迟缓,就是为此。但求免于督责,则最好用俗话所谓“说官话”的手段。表面上丝毫无可指摘,实际上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官场的办事,所以有名无实,即由于此。作弊乃所以求自利,求自利,是一切阶级本来的性质,与其阶级同生,亦必随其阶级而后能同灭的。官僚既成为一阶级,自亦不能违此公例。所以官僚阶级的营私舞弊,侵削国与民以自利,是只能随监督力量的强弱而深浅其程度的,性质则不能改变,这是古今中外所同然的。作事的但求卸责,及监督不及,便要作弊,外国的官僚政治,亦和中国相同,但其官制受过资本主义的洗礼,组织要灵活些,监督也要严密些,所以作弊要难些,办事也要敏捷些,然其本质则无异。

    以上所说的是立法,至于用人,则向来视为拔取人材之途的,是学校与科举。学校在官办的情形下,自然不会认真。倒不如科举,还有一日之短长可凭。科举遂成积重之势,流俗看重它,朝廷亦特优其出身。然科举则所学非所用。从前的科举,取中之后,是要给他官做的,实在是一种文官考试。然其所考的,则唐朝为诗赋和帖经、墨义,宋朝则废帖经而改墨义为大义,帖经、墨义之式,见于《文献通考·选举考》。帖经是责人默写经文,墨义则责人背诵注语,和现在学校中旧式考试,专重记忆的一般。此乃受当时治学方法的影响。因为当时人的治经,本是以记忆为贵的。都是和做官无干的。自宋以前,诗赋及经义,迄分为两科,元以后复合为一。元、明时首场试四书、五经义,次场试古赋、诏、诰、表等,均系辞章性质。清朝虽去之,将四书五经义于头二场分试,然头场试诗一首,仍须懂得辞章。其事实非普通人所能为。明、清以来,遂专注重于几篇四书义,而其余都不过敷衍了事。而四书义的格式,又经明太祖和刘基制定,是要代圣贤立言的。因此,遂生出不许用后世事的条件。明清两代,科场所试的经义,体制相同。以其本为明太祖所制定,所以称为制义,又称为制艺,其体制颇为特别。中国的对偶文字,是句与句相对,此则段与段相对。其严整的格式:除起处先以两句总括题旨,谓之破题;又以数语续加申说,谓之承题;再以一段总括题义,谓之起讲外,以下的文字,须分作八段。第一段与第二段,第三段与第四段,第五段与第六段,第七段与第八段相对。除起讲之后,有数单语,谓之入手;每两段之后,可以有数单语,谓之出落;结笔又可用数单语,谓之落下外,其余都须两两相对。后来虽有变通,大体相去总不甚远。此种文体,本已特别,非专门学习不可。后来出题目的,又务求其难,如其所谓虚小题。虚题,有专取两个虚字,以为题目的。如以《孟子·告子下》篇“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之“必先”二字为题。小题中的截上,将上文截去;截下则将下文截去;截搭则上一句系截上,下一句系截下,此等题目,本非连上下文不可解,而文字的表面上,却不许涉及上下文,谓之犯上,犯下。截搭题则做六股,前两股说上句,其中须隐藏下句的意义,或硬嵌入其字面,谓之钓。后二股做下句,对于上句亦然,谓之挽。中闻两股,则从上句说到下句,谓之渡。大题有出至十余章的,根本不是一句话,而文中不许各章分说,硬要想出一个法子来,把它联成一片,谓之串做。诸如此类,都是非法之法,单明白事理的人,不会就懂得的,所以非专门学习不可。此等非法之法,是很多的。以上所举,不过大略。所以学之颇费时间。天资中等的人,就可以穷老尽气了。以上所说的,系属后来的流弊。其(1)段与段相对,(2)不准自己说话,而要代书中的人立言,则初立法时已然,此二者可谓八股文的特色,为此种文体所由成,即此已与普通事理不合,非专门学习,不会懂得了。应科举的人,本来是不讲学问,只求会做应试文字的。应试文字,当其立法之初,虽亦想藉此以觇所试的人的学识,然其结果,往往另成为一种文字。无学识的人,经过一定的学习,亦可以写得出来,有学识的人,没有学习,亦觉无从下手,应举文字至此,遂全与学识无干。而况加以这一种限制,使其更便于空疏呢?近世学子之所以一物不知,和科举制度,不能不说有很大的关系。人的气质,是多少和其所从事的职业,有些关系的。唐朝的进士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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